盛世慈光 下(179)

    沐希则愣了一下，然后目光变得宁和平静，站起身来，脊背挺直，身姿峻拔，顶天立地！
    沐慈赞赏的点点头。
    沐若杉愣了一瞬，怒吼：“你竟然敢说自己无愧，你还敢出现！”忽然抽出长剑刺来！
    沐慈伸出一根手指，将长剑弹飞。
    “你……！”沐若杉愤恨不已，被锦衣卫控制住了。
    沐希则再看沐若杉一眼，倒不生气，反而赞赏的点点头，然后谈论国家大事，将手中锦盒举到沐慈前面，冷声道：“楚王殿下，这是北戎王慕容倬的称臣文书，言道‘之前与大幸不睦的种种，都是大贺太后作为，如今太后宾天，慕容当道，必定永世成为大幸臣国，永不叛背。”
    沐慈打量沐希则几眼，挑眉：“慕容倬让你来当说客，放心你？”
    沐希则勾唇，讽刺一笑：“慕容倬以地牢中我长兄的骸骨为胁，我不得不听话。”
    沐若松拉住一直在挣扎的沐若杉，对他耳语：“三叔是假叛，为了取回我父的遗骨。”
    沐若杉彻底呆住了。
    沐慈打量沐希则，看看他单手端着的锦盒，饶有兴趣问：“称臣啊！朝廷倒有‘敕封外国’的传统，只是……你觉得呢？能不能与北戎签？”
    沐希则不答，先问：“大幸人重诺吗？”
    “重！人有信，国重诺！”沐慈铿锵回答，因为大幸有三级国策制度，政府公信力极高，也带动了人人讲信用的风气。
    沐希则坦然一笑，将手伸直，轻轻松手……本来就端得不那么郑重的锦盒，自由落体，掉进了尘埃中……
    “那与一个不重诺的国家，不用签这种文书。”沐希则道。
    峰回路转，不仅是沐若杉看不过来，连沐若松都脑子空白！
    这是演哪出？
    “有道理！”沐慈很赞同。
    沐希则郑重道：“我能够确定，太上皇陛下已经被我们的人貌似救走。所以请楚王殿下不要相信一个连亲生母亲都能杀死的人。请即刻下令，杀死慕容倬，征服北戎，纳国为州。不要再让野心贼子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再为祸边境几十年，造就更多无辜的孤儿寡母！”
    沐慈点头，抬起手臂，果断往下一挥！
    进攻！
    沐若松没有犹豫，立即执行命令，冲入王宫。哪怕敌人手中，有他父亲的骸骨。其他军官立即响应跟随，喊声震天。
    沐若杉犹豫了一下，没有对沐慈请命进攻，而是一脸不解的看着沐希则。
    沐希则咳嗽两声，一脸慈爱的看着沐若杉。沐若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恨了父亲十几年，却发现……好像……恨错了。
    这让沐若杉心里莫名的，更恨了！
    沐慈道：“您受伤了，叫军医官过来。”
    “不用，小伤不碍，救治伤兵要紧。”沐希则拒绝了。
    沐慈也不坚持，感叹道：“十五年了，辛苦您了！”
    沐希则也有一肚子话，想和一个能懂他的人说说，便道：“是啊，十几年了，人人都道我叛国，逃到北戎……不管真假，主要是为了大哥的骸骨。”
    “不是吗？”沐慈替沐若杉问。
    沐希则摇头：“是也不是。我是为了大哥，却不是……”他对王宫内兄长的遗骨，拱手一拜，“不是为了骸骨，否则也不会建议您进攻。当然，大哥在天有灵，不会怪我做出这样选择的。”
    “还要多谢您。”沐希则十分感谢，说出往事，“当年，正是慕容倬还是太子时，被大贺太后掌控。他为摆脱，假意与我们合作，最后却骗了我们。我被俘，大哥才……对一个连亲生母亲都能杀死，不孝不义，不重信诺之人，不该轻信。而且，一个已经忍辱负重二十多年的人，不介意再忍辱负重个‘二十年’。到时候，春风吹又生，卷土又重来，北戎再成大患，利用称臣所得好处，反咬大幸。”
    北戎做得出。
    很快，乐招回报：“慕容倬在正殿，自缢而死。所有皇族都被扣押。”
    沐慈淡然点头，对沐希则说：“终于报仇了！”
    “是啊，终于……”沐希则忍着眼角的酸涩，看着乐招，欲言又止。
    “报！”几个尖刀营战士过来，其中一个校尉，满脸血尘的背着一个包袱，肩膀还冒着鲜血，一瘸一拐跑到沐慈面前站定，目光灿然，高兴回报，“尖刀营一旅一校，已拼死抢下定王世子的遗骸，不辱使命！”
    脊背挺直的沐希则，忽然倒退一步，踉跄一下。他身边的沐若杉下意识伸手，牢牢扶住了自己的父亲。
    “真的吗？”沐希则不相信，错愕盯着那个明显是陈旧喇嘛外袍做成的包袱。据说为了镇压、利用沐希贞身上的龙气，有一个北戎很厉害的喇嘛，坐化在上。
    沐慈笑着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捧着接好了遗骨，道：“是我吩咐的，这些都是尖刀营派最精锐的人。在你出宫门前，我就知道你会做出的选择，早在那时，他们就奉了命，去抢下骸骨。”
    沐慈抽掉白粉，双手郑重捧好，将遗骨递还。
    沐希则接过，仔细辨认，看着发黑头骨额前的一个小凹陷，嘴唇发抖，沙哑道：“是大哥，小时候为了护着我，磕伤过头，有一个痕迹。”
    他抬头看着沐慈，看着那些兵士，激动的说不出话。那可是被重兵把手的王宫地底佛殿啊。一个校，上百人，但他看着仅剩的几个精锐，都伤成这样，可见伤亡……
    他喉头哽咽，再不能成言。
    一句谢谢已经不足以表达。
    沐希则曲腿，想要跪下。
    不待沐慈扶，那校尉赶紧瘸着腿来扶，也扶好了骸骨，郑重道：“您和世子，值得我们所有人敬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沐希则身后的沐若杉，忽然跪下了，一言不发，对着沐慈，对着士兵，认认真真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行了大礼。
    听闻消息赶过来的沐若松，也跪下磕头。
    这是为人子，为人侄的礼数与义务，所以沐慈和那些士兵受了。
    沐希则看着这一切，紧紧搂着怀里大哥的遗骨，铁血铮铮的汉子，在外邦吃了十几年苦，被误解了十几年，妻儿离散成了仇，忍辱负重都没有一滴眼泪。
    却在胜利的这一天，流下了泪水……
    沐希则看着南方，看着祖国……
    “大哥……”
    “我们……回！家！啦！”
    作者有话要说：
    好感动。还有几章番外结束了。
   

第483章 愿你来世，深情不再枉付 ……

　　兵荒马乱中, 一队轻骑在落满了积雪的草地中狂奔。为了把人带出来, 这个只有九个人的, 代表大幸武力最高值的营救小队，只剩下四人。四个人都是伤员。
　　也只有两匹受伤的马。
　　两百多个最精锐的王廷禁卫，死死追在后面。
　　北戎男子是上马能战的, 这两百人，也代表着北戎最高的武力，并不那么容易甩掉。
　　一旦被围困, 只有死路一条。
　　受伤的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陛下, 快点跑！”一直安静, 看起来像个胆小的兔子的太监彭予, 忽然挣扎，翻身坠马。转眼就被亡命奔逃的两匹马甩在了后面。
　　“彭大监……”德光帝什么都看不见，却扭头拼命地试图看清楚这个一直照顾他的人，微弱地挣扎着, 哀嚎不已。
　　牟释知道他已经凶多吉少，牢牢的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德光帝锁在自己胸前, 劝道：“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忠义，陛下。”
　　德光帝的泪水被风吹散, 转瞬被西北的寒冷结成冰花，掉落在了这茫茫的雪原中……
　　彭予虽是一个无根的太监，可即使在被俘时也不离不弃，拼命保护德光帝。这一年多，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 照顾眼睛受伤看不见的他。
　　北戎人表面不敢拿德光帝调笑侮辱，就成倍地施加在彭予身上。但彭予从来没有说起过，德光帝也看不见他每日的遍体鳞伤，有时还要对他发脾气。
　　后来，德光帝无意中才知道彭予的遭遇，若没有彭予每天想尽办法的给他弄吃食，在被北戎宫人克扣的时候，德光帝早就被饿死。
　　德光帝后来对彭予好多了，这一年多的相依为命，他无数次想着自己若被营救……不，他的九弟一定会来救他。他一定会把彭予带回去，给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德光帝看不见，还是不知道，彭予这一年备受折磨，其实已经活不了多久。最后彭予舍了性命，只希望让德光帝能跑得更快一点。
　　被看不起的阉人，心里也有强大的时候。毕竟，他们先是一个人，从前没有人将他们当作一个人来对待。
　　但在德光帝的皇宫，在有楚王的大幸，不同了。宫中与权贵府上从不允许随意虐杀阉人与奴婢，甚至已经颁布法令，宫中将不再对男侍进行阉割。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阉人不敢当一声国士，却一样以忠义回报。
　　水探花赞道:“是个好汉子，”他胸中忽然生出一股豪情——大丈夫应如是。
　　他在风里声嘶力竭的叮嘱牟释：“往南走，就能见到楚王了。”然后翻身从马上飘落。
　　牟释冰封的心湖被触动，骤然拉停马匹：“你想干什么？”
　　“我停下来拖住他们，不然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牟释摇头：“我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
　　回去？
　　可是没有一个人在家里等我啊。
　　水莲心取下一枚玉佩扔给了牟释：“走罢，别让我白死！”一巴掌击向马臀，让牟释他们继续前行。
　　“走吧，儿子。”水探花喃喃道，“你比我好，有人在家等你。”
　　“雁奴，希望你……算了……”
　　水莲心点燃了最后一支信号箭，然后举起剑，微笑的闪过几只飞过来的箭矢，迎向那数百人组成的钢铁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