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下(176)

　　……
　　沐智在40岁正式受封为“皇太弟”，可每一晚他都要从噩梦中惊醒，被兄弟询问：“你后悔吗……逼死帝师，踩着兄弟的尸体上位……你能睡得着吗？”
　　现在的他才46岁，已经满面尘霜，双鬓斑白，像个六十岁的老人，看着比一头白发的长春帝还显老。
　　长春帝头发发白，面容倒保养的不错，俊美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气色也好——他且要好好活着，带阿棠游遍万水千山呢。
　　长春帝微笑着给怀中的卫亦棠穿好衣服，戴好帽子，然后轻柔的亲吻了一下。十年过去，卫亦棠的尸身保存得再好，也掉光了头发，失去了水分，变成了干瘪灰黑的僵尸，样子恐怖，味道……更不敢恭维。
　　可长春帝依然待他如初，天天放在水晶棺中携带，要么抱在怀中，须臾不离。
　　沐智为了让儿子躲过七王争斗的残忍血腥，主动将沐慈送到长春帝身边亲自教养，因卫亦棠临死说过的话，长春帝没有拒绝。
　　十岁的沐慈早就看习惯了卫亦棠的干尸，还帮着长春帝递衣服，道：“皇伯父，已经四月了，皇爸爸应该不会觉得冷，不用裹那么多衣服吧，看着累得慌。”
　　长春帝慈爱微笑，摸摸沐慈的脑袋：“还是你想得周到，阿棠的确怕累，咱不能累着他……就……穿那件你为他设计的，方便穿脱的白色春衫？”
　　“好！”沐慈兴冲冲去取衣服。
　　沐智才敢上前，却不敢看长春帝怀中的……卫皇后，下意识避开目光，垂眉顺眼道：“皇兄……”
　　长春帝在视线从卫亦棠脸上移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无踪，无情无感的面容，无波无澜的目光，声音更是毫无温度的冷漠：“海神军准备好了？梅家三郎找来了？”
　　“是！梅家三郎会在旗舰上等您接见。”
　　“行，京里就由你监国，未来几年朕大概都会在海外渡过。陆上没什么新鲜风景了，朕要带我的皇后去看看海外风物……”一低头，看着卫亦棠，表情又恢复了无尽的温柔，宠溺一笑，“阿棠，我答应带你看遍天下山河的，现在，我们一起要去征服海外那些传说中的地方，随你览阅。”
　　沐智已经习惯了长春帝的一会儿寒冬一会儿暖春的变脸。
　　……这个人早就疯了！
　　沐智却不敢不恭敬，问：“慈儿也跟着去吗？”
　　“恩，自然是跟着一起。”长春帝的语气又变得极度冰凉，想起什么似的道，“虚衍子也会一起去，毕竟阿棠离不开他。”保存好阿棠的身体不容易的。
　　沐智惊了：“那……六娘的解药……”
　　这么多年，长春帝都以毒药控制谢六娘——这个沐智最爱的女人，借以控制沐智。这么多年，沐智也尝够了爱人的性命被攥在别人手里的滋味。
　　长春帝淡漠道：“解药会从海外定时送过来，每个月一粒，留三粒给你备用。”
　　“不能一次解了吗？”沐智立即起誓，“大哥，我一定会听话的，不会动别的心思。”
　　长春帝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哼：“阿智，你是不是还没明白？你已经不值得朕信任了，懂吗？”
　　沐智苦笑，他懂的，只是……
　　“若万一……”在海上遇到风暴什么的，解药不能及时送来……但沐智不敢说，他现在……不，是所有人，除了养在身边的沐慈和卫亦棠最疼爱的幺妹卫眉，现在谁都不敢随便对长春帝说什么话了，这位本来最好说话的皇帝，如今……说一声残暴狠戾一点也不为过，就像没了闸笼的凶兽，随时能因为一言不合择人而噬。
　　而且动不动株连全家！
　　若非卫亦棠从前的各种善政良策还被长春帝坚定维护，认真执行。这个国家……只怕早已经完蛋了。难过的只是上流宗室、世家和官员，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可底层的百姓却安居乐业，十分幸福，就是当面炮轰长春帝，也不会惹恼他，因为百姓一直都是卫亦棠最重视的。
　　十年前人人喊妖孽的帝师卫亦棠，如今的卫皇后，已是人人称颂的好皇后了。
　　有了如今长春帝忘情绝爱，冷血残暴的作风，对比之下，能管得住他的卫皇后，哪怕已经成了一具干尸，也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眼中最可爱，最值得尊敬的人了。根本没有人敢诋毁卫亦棠。就是大幸上层的宗室臣工，现在也只念帝师在的时候的美好生活。
　　虽然“外快”赚不到，至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就惹祸上身，全家株连。
　　果然，冷血绝情的长春帝又是冷哼：“所以，阿智，你最好祈祷我们一路顺利，风平浪静，否则……”
　　沐智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悔不当初。
　　可想起妻子曾经因为解药延误，虽不至于死亡，可却生不如死……他是一点也不敢有其他念头的。
　　……
　　又是二十年，北冰洋
　　沐慈和梅容两人从小认识，一见面就相互引为知己，跟随长春帝征战海外二十年，培养出了深厚的情意。
　　哦，十年前他们在大海上举行了一次弥赛亚族的婚礼，又回到大幸，在皇宫举办了一次册封大典。沐慈被封为楚王，梅三郎成为了登入皇室玉牒的楚王君。
　　话说自从长春帝把已经死去的卫亦棠册封为皇后之后，男人成为王君，正夫的已经不少见了。
　　楚王夫夫还得了一整片新大陆，作为两人的分封之地。这会儿两人也正手牵手，依偎在一起，坐在雪橇上陪着长春帝巡查他们打下的大幸新领地——极为寒冷的北冰洋。
　　话说有长春帝抱着卫皇后一路征战，所向披靡，积蓄出的强大实力，加上楚王夫夫从小打配合，这辈子居然连北冰洋都占领，纳入了大幸版图。
　　大幸，也成为名副其实的超级帝国。
　　长春帝已经七十岁了，头发全白，面容还是很俊美，只有一点点的岁月痕迹。他神色安详躺在雪橇上，让裹着厚厚衣物的卫亦棠躺在自己胸口。
　　这样拥抱的姿势，几十年如一日。
　　外面苍茫一片白，北极熊悠哉觅食……
　　“阿棠，景色挺美的对不对？和别处也不一样……咱们只剩下这片区域没来过了，今天，你就陪我一块儿走走吧。”他抚摸爱人已经干瘪的肌肤，轻轻柔柔小心翼翼，生怕搓掉了脆弱的皮肤，目中是无尽的爱意，“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当年你能覆在琴上，没理由这辈子不留在身体里，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散发温暖金色光芒的卫亦棠的灵魂，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轻轻趴在了长春帝胸前……这么多年，多少心伤多少悲凉，都被长春帝不离不弃的爱恋治愈了。
　　长春帝只觉得一阵轻柔的暖风吹过，似述说爱语。
　　他笑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
　　沐慈有些担忧看着一头白发的长春帝——皇伯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精神过了，他真的很担心是回光返照。
　　他的父王，原本的天授帝沐智，这次根本没等到登基就死了，活得还没长春帝年纪大，没有做过一天的皇帝。长春帝在沐智死后，直接禅位，册封了沐慈的长兄，沐智的大儿子沐惗为帝，年号“德光”。
　　沐慈依然被册封为楚王，同样展露了他无双智慧和卓绝的政治、军事天赋，辅助他的大哥德光帝，延续了长春帝与卫皇后开创的“长春盛世”，让大幸多了上百年的“光慈盛世”。
　　后世的历史学家，习惯将两个延续了近两百年的盛世并称为“春光盛世”。
　　拐了一个弯的历史，又悄悄走回了原先的轨迹……
　　但由于两个盛世积累的大幸国力太恐怖，相比沐春和卫亦棠都惨死的那一世，有长春帝和卫皇后创下“长春盛世”的这一次，大幸帝国辉煌了数十倍。
　　楚王沐慈和王君，站在两位巨人的肩膀上，直接将整个星球的所有地面与海面，包括现在他们所在的北冰洋，都归入了大幸帝国版图。
　　在后世，长春帝被称为“千古一帝”“痴情皇帝”，而楚王沐慈，则是“紫微临世，光耀大幸”的贤王。  
　　大幸帝国所在的这颗星球，就被沐慈定名为“紫微星”。
　　……
　　“你看，我和慈儿征服了全世界，我做到了真正的一统天下，所有人都在我的脚下臣服，听见长春帝与卫皇后的威名，瑟瑟发抖。”长春帝志得意满。
　　但同时，长春帝十分遗憾：“我总在想，如果当年，我不是那么温和仁慈，而是一开始就忘情绝爱，残暴辣手，哪里还有人敢反对我们，敢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最后还……也许你就不用被逼死了！”
　　这种想法一遍又一遍折磨着他，已成心魔。
　　如果有下辈子，他能够选择，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忘情绝爱，手段雷霆掌控至高至强的力量，清除掉所有反对的声音，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爱人，让他无忧无虑，永世安康。
　　卫亦棠拍拍沐春安慰……
　　“如果你能活着，能陪伴我，让我感受到你的体温……多好。”长春帝轻抚肩膀上的牙痕，笑着低头吻了一下干尸的双唇，“咱们都有多少年没亲热了？我想你再咬我一口，用温热的身体包裹我……真是销魂滋味啊。”
　　卫亦棠的灵魂捶了长春帝一下。
　　其实，卫亦棠也不是不想念的……这辈子即使重生，他也常被困在噩梦里，很少有真正放松，打开身体享受，共赴极乐的时候，想想还真是不划算。
　　不过，卫亦棠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并非被折辱的曾经，而是他的“多智”——他那些让人称颂的善政良策，越是让沐春目光灼热，他就越是心虚，因为那些都不是他自己的本事，而是剽窃所得。
　　因此得到的沐春的爱恋，正是空中楼阁，海中蜃楼，让卫亦棠无法安然享受。
　　卫亦棠无数次希望自己像沐慈一样有本事，有真正大智慧，让沐春刮目相看，可是……他只会弹琴，只会一些风花雪月而已。
　　所以，他死了。
　　不是别人逼死了他，而是他自己……愧疚而死。
　　他承受不了沐春知道真相后对自己的鄙夷。
　　可是，死后，他这个本就不应该存在的灵魂，无法回归冥界，只好跟着沐春到处游荡，遍览了大幸帝国的大好河山，看到了沐春对自己痴痴的爱恋。
　　沐春是爱自己的，不管自己什么模样，他都只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