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湛空从凉亭横栏的座椅上起身,却不是为了和宋磬声换位置,他自然垂手,指腹划过宋磬声的掌心,插I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宋磬声愣了一瞬,随后微弯手指,温顺地与他牵在一处。
姚湛空看向姚老,道:“快开宴了,等结束后再来吧。”
“好好好,走吧。”姚老看着眼前这一对壁人,老怀大慰道:“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我这心上啊,就没什么记挂的事了。”
姚湛空淡淡一笑,似是默认。
身后的宋磬声倒是了悟,原来是拿他当挡箭牌了,怪不得一举一动都怪怪的,让他摸不着底。
自以为找到原因的宋磬声心下稍安,对待姚湛空的靠近也越发自然。
姚老是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简单露了个面,就将主舞台让给了姚父。
姚父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从姚家过去的历史感慨到如今的成就,发表了将近十五分钟的致辞,将自己感动到泪眼模糊。
在场人员做戏似得流了几滴眼泪,给足了姚父面子。
该说的也说完了,姚家小辈按亲疏站成好几排,挨个向姚老爷子磕头祝寿,不要钱的吉祥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冒。
有个小孩提前准备的祝寿词和前面的人略有重复,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身后的父母也是一脸惊慌,像是闯了什么大祸。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当事人的姚老爷子压根不记得谁是谁,更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对那家人来说天一样大的事,其实不过是姚老爷子的一阵耳旁风罢了。
宋磬声收回视线,却发现姚湛空竟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看了片刻后,姚湛空突然道:“是不是很可笑?”
不是什么敏感话题,宋磬声便顺着自己的想法答了:“不可笑,身份不同,紧张是正常的。”
“是吗。”他语气淡淡的,并不像在反问,宋磬声便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以前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说错了话,也以为天要塌了。后来换了个位置,才知道人和人的天是不一样大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和他贴身站着的宋磬声能听见。他一脸讶异地看向姚湛空,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讲起自己的过去。
他试探道:“怎么会呢?您不是姚家的嫡系少爷吗?”
十几年前的帝国还是贵族当权、极为注重血统的时候,送到姚家来的孩子全都是经过验证的嫡系。姚湛空能来,说明他是姚先生的亲儿子,怎么会和想攀关系的远亲一个处境?
姚湛空牵着宋磬声略显冰凉的手,拇指在他虎口处轻轻打转,沉默了近一分钟,才坦诚道:“一开始不是,后来才是的。”
他的视线虽落在远处,可依然能感觉到身侧目光里的好奇,姚湛空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决定卸下心上的重担,坦诚道:“我是私生子。”
宋磬声心下巨震,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一句“怎么可能?!”差点脱口。
如今人权盛行,人们对私生子的偏见也逐渐淡化,更多人则将谴责的目光投注在品行败坏的男女身上。
但在二十多年前,在那个血统大过天的年代,私生子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家里的奴仆。
私生子是肮脏的代名词,是玷污了贵族血统的杂种,是生来就有罪的,甚至连奴仆都可以任意欺辱。
如果姚湛空是私生子,他是怎么被送到宋家的?
谎报他身份,将他送去宋家的人不要命了?
姚湛空转头看向宋磬声,认真审视着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当看到上面只有震惊而无厌弃的时候,他唇角处浮现一个极淡极浅的笑容。
他解释道:“当时的姚家站错了队,得罪了一个大贵族,只有攀上宋家才有机会活。在生的希望面前,人的胆子都会变得无限大。”
因为整个姚家嫡系没一个觉醒兽魂的哨兵,所以他才被人接了回来,抹掉了过去的痕迹,以姚家嫡子的身份进入了宋家。
可在姚湛空心底,他既不以姚家为荣,也不以私生子为耻,即便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也没想过粉饰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不想让宋磬声知道。
也只有宋磬声,才值得过去的他费尽心思地藏拙。
因为那是一个少年,最笨拙的示爱。
宋磬声陷在震惊里久久无法回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姚湛空竟有这样一层身份。
姚老爷子走完过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姚湛空下棋,可他一来就感觉二人氛围不对。
不过姚湛空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便没多想,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带路去了。
姚湛空依旧牵着宋磬声的手,二人缀在姚老爷子身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宋磬声被姚湛空的“身份炸弹”轰得晃了神,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多次扫过二人相牵的手,直到身侧传来一句:“怎么暖不热?是身体不好吗?还是……”
姚湛空抿了抿唇,将未尽的话语咽下,金色的眼眸里氤氲着浅淡的温柔,口吻虽轻,但依然能听出真切的关怀。
宋磬声恍然回神,低低一句:“我挺好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
姚湛空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轻声道:“明天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好吗?”
宋磬声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有系统,再怎么检查他也是健康的。
见他不反感,姚湛空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心情好的下场就是完虐了一心想和他下棋的姚老先生,姚老先生脸上的慈爱逐渐消失不见,黑如锅底的表情写满了五个大字:“生日不快乐。”
姚湛空掂了掂手里的棋子,因为心情好,所以整个人透漏着罕见的开朗与放松,他笑道:“今天是您生日,怎么也得陪您尽兴。怎样,还来吗?”
姚老先生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是我生日啊。再来!我还不信了,我能下不过你小子?”
姚湛空笑着作陪。
可一侧的宋磬声却更加沉默。
因为他记忆里的姚湛空棋艺并不好。
二人次次对赌,姚湛空次次是输。
他则借着赢来的赌约占了姚湛空不少便宜,赢了以后变本加厉地缠着他下棋。
他一开始以为姚湛空的棋艺是在他死去这六年里练出来的。可转念一想,如果他的棋艺真的差成那个样子,又是怎么通过他母亲安排的那些棋艺考核的呢?
都说读懂一个人的眼睛,要从了解他的过去开始。
可他以为的胜利,不过是姚湛空的刻意成全,他以为的体贴,却隐藏着姚湛空惨淡的童年。
姚湛空一语带过真实身份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怕他出言揭穿毁了姚家的布局,还是担心他厌弃他私生子的身份呢?
他下棋时故意喂子装输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是将他也当作了可以主导他人生的上位者,所以才刻意伏低做小、假意讨好吗?
他记忆里那个骄傲到近乎固执的少年,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有那么一瞬,宋磬声甚至觉得有点窒息。
他所了解的姚湛空,到底掺杂了多少假象?过去的一切,又有多少是真的?
宋磬声怅然抬头,望着天上那轮玉盘一样的明月,蓦地想起系统曾说过的一句话,他问:“系统,你以前说过的“白月光人设”,是什么意思?”
忽然被点名的系统没有多想,给出了最标准的答案:“白月光就是可望而不可及,一直在心上,却从不在身边的人物。”
宋磬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他看不到真实的姚湛空,姚湛空也怀念着不在身边的人,兜兜转转,他们追寻的本质好像都是假的。
因为隔着一层幻想,所以才能投注看不见的虚妄,要是真将月亮拉下人间,谁又能真爱那布满陨石坑的创面。
第034章
天色渐暗, 下棋人的心思逐渐从棋局转移到了生活上。
姚老爷子在落子间隙抬头看了姚湛空一眼,低声道:“我听人说宋汉章最近私下动作很多,看来是急了, 你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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