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证一场死亡,是在皇帝万寿宴上, 贵妃笑盈盈地说错了话。
“祝陛下百岁无忧, 身体康泰。”
皇帝只是笑一笑,问, 爱妃觉得朕只够百岁?
然后前一刻还尊贵倨傲的贵妃便被推到亭台正中间,被带钉长棍打得口喷鲜血, 当场惨死。
有妃嫔回去以后连着生了一个星期的高烧, 反反复复, 如同活在梦魇里。
顾心清有时候想,皇帝真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因为一句小错话就要杀人?
还是活活打死,皮肉都被钉子扯得外翻, 根本无人敢细看一眼其中惨状。
他记着这事,想不明白,直到柴朝虎点破玄机。
“陛下恐怕是享受着,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怕他,如何百般小心着求着活路。”
“哪怕心知肚明对方无辜,再残忍的诏令也一样能随口说出。”
宫里的人知道,皇帝本人也知道。
他并非分不清善恶对错,他只是享受凌驾于一切的快感。
柯丁再次醒来时,后背都是冷汗,眼角还挂着泪。
这个身体其实兼容性并不好。
一旦靠近皇帝,会有本能地瑟缩,会有生理性的泪意。
顾心清并非脆弱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死死护住失宠后沧桑憔悴的母亲,活到二十多岁。
可活在吃人的炼狱里,加之前世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就一点点被渗透到最终惶恐失魂的地步。
系统监控着他的情绪数据,有点抱歉:“我把屏蔽防控开到最大了,还是让你承受了一些原主的痛苦,不好意思。”
做这一行,现实睡觉时间都在做任务,只能通过苦主的身体去补充睡眠,难免会被牵连影响。
柯丁匆匆说了句没关系,起身去寻了冷水洗脸回神,尽快把脑海里血肉模糊的惨状淡忘掉。
他一上午都没有怎么说话,让系统都有些担心他。
“宝,先顾好你自己,我们随时可以退出任务休息一会儿,你感觉好点了再回来,或者我们直接跳下个任务,毕竟破防值早就过一百了。”
“我不是对那些画面感觉到不适。”柯丁罕见地口吻带着怒气:“我是很愤怒,我在控制自己不要因为情绪打乱了先前的计划。”
“我完全无法容忍,这个皇帝是活生生吓死了自己的儿子,而且甚至带着取乐玩笑的意思。”
小皇子不能受惊,天性内向温和,不被这个战场出身的父亲宠爱喜欢。
而为了‘锻炼他的胆量’,狗皇帝直接带着这个小孩去了烈兽场,让他近距离看猛兽扑笼争斗,直到小孩子失控惨叫着哀求数次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他。
回宫以后,小孩子当夜发起高烧,没有熬过三日便去了。
他是被锦昭容和顾心清悉心爱护长大的小绿芽,被一瓢烫油活生生烧死。
也因为这件事,顾心清在晋封之夜悬梁自尽,在最后的爱和希望被毁灭后选择了离开。
他曾经有家人,有好友,有深爱的孩子,最终都什么也没留下。
出殡那一日,阴雨连绵,地面尽是泥泞。
柴朝虎举着伞跟在牛车旁,一直在流眼泪。
每一幕都在梦境里掠过,刺得柯丁骨头发冷。
也正因这些旧事,他彻底确认一件事,那就是萧世铮决不能苟活,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死。
这些恶,这些血与仇,他往后都要萧世铮以千百倍来还。
系统察觉到他情绪没有平日那样轻松欢快,又问:“那咱们今天的减字木兰花行动还继续吗。”
“继续,”柯丁说:“今天减一个字,明天减两个,后面类推。”
系统:“好家伙真是推陈出新玩法百态哈?”
萧世铮睡醒时,太监候在旁侧,小心翼翼道:“陛,皇后守在外殿许久了,特意来为您侍疾。”
“各位妃嫔侍君也已递了请书,太后也非常关心您的病情,因着也是身子不便,托女官来问了好几次。”
其实并非是为了争宠,董公公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大部分人都怕被秋后算账,哪怕一万个不想来也得把基本礼数做熟了,搞得好像都抢着来伺候这个发病的炮仗。
别说妃嫔,就是皇后来也一脸苦笑,大伙儿心知肚明有多少实话烂在了肚子里。
萧世铮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接话道:“唤容昭仪来,让皇后回去休息。”
太监快速唱喏,没过多久就有容昭仪前来伺候。
她最是温柔体贴,又分寸得当,是近期最受宠的妃嫔之一。
“陛下,臣妾看见您这样消,实在心疼。”容昭仪俯身喂药:“已经细细吹过了,并不,陛下慢些喝。”
萧世铮本还没有睡醒,听见这两句话时完全醒过来,没有张嘴接药,而是看向董公公。
“她说朕消什么?”
“回陛下,容仪说您瘦了,她心疼难过。”
“容姨??”萧世铮看向他们两个:“是朕疯了你疯了?”
董公公:“老奴冤枉啊,老奴说得是容昭仪,绝没有冒的意思!!”
萧世铮倏然坐直,双手抓着脑壳头发,猛然回头又去看容昭仪。
“你今天穿得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容昭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说错话。
“下,这是玉芙蓉色……未曾逾越不敬呀。”
“陛下!”萧世铮怒道:“是陛下!哪有光说下的!!”
太监和宠妃都是一脸茫然,如今是真不懂他在生什么气。
“皇上,容昭仪真是称呼您为陛呀,这……这?”
“是陛!下!”萧世铮推翻药碗快速下床:“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让皇后过来照顾朕!!!”
两人面面相觑,这次是真的满头雾水,不知所谓地快速退下了。
佟皇后听闻皇帝又大发雷霆,立刻赶来,行礼道:“陛下正在养病之,还望顾念龙体。”
“之什么——”萧世铮快要急死了:“你把话说清楚,之什么!!!”
佟皇后愣愣地看着他,说:“臣妾错话了?”
“养病之时,陛下宜动怒,太医也是这样嘱咐的呀!”
“不宜动怒!不宜动怒!”
萧世铮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血全都冲进了脑子里,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往外闯。
小太监小宫女们本来在洒扫外殿,一见到他吓得脸都白了,顾不上手里的活儿全都跪下来行礼。
“你,你跟朕说话,”萧世铮披头散发地拽着一个太监:“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太监哪里敢直视龙颜,战战兢兢地眼睛拼命往下看:“今天是三月日,好像不是什么年节!”
“什么叫三月日?三月日是个什么说法?”萧世铮吼道:“分明是三月九日!!你不会说话吗,吞什么字!!”
小太监也快哭了:“小的说得真是三月九日,下听得是什么?”
萧世铮把他往花圃里一扔,转身咆哮道:“叫太医!!叫太医!!”
不出半刻,太医快速赶到,问:“陛下今日哪里太舒服?”
“是不太舒服,不太舒服!”萧世铮恨不得把每个人的句子都改得正常通顺:“你该问朕,朕哪里不舒服!”
太医傻了:“……?”
“朕现在,听谁说话都少一个字,”萧世铮被冻得又打了个喷嚏:“这是邪术,还是什么顽疾——朕的耳朵分明是出了问题!”
太医深深一拜:“微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病。”
“陛下既然能听见每个人说的话,理应有任何问题。”
“没有——理应没有!!!”
萧世铮感觉心脏都在突突直跳,好像跟每个人说话都能被急死。
“是没有!不是理应有任何问题!”
他恨到痛踹一脚大树,犹觉得不够解气,又猛然回身,举了个手指:“何太医,这是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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