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不徐不疾地抬手,挡了一把他从乱牙里飚出来的口沫子,掸了掸修长的指尖,答:“我无意为难九叔公,只想九叔公成为我的帮手。不瞒九叔公言,我自认资历浅薄,年纪稚嫩,才当上村长,村里恐是没几个人肯信服于我。倘若九叔公能在我有困难的时候替我出头,我对九叔公感激不尽。”
沈谷堆闻言“呸——”地一声,十分鄙薄:“我一把年纪,岂能当你的狗腿?”
更何况,让一个削尖了脑袋想当村长的人去给抢走他村长之位的人当狗腿,莫不是杀人诛心?
只能说,沈舒一手好手段,既报复了他,又得了真实的好处。
沈舒倏尔淡去了笑意,白皙俊秀的面皮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来,不温不火道:“事到如今,您以为您有得选吗?九叔公。”
霍地,凉堂空气一滞,气氛僵凝,似是将夏跃入寒冬腊月。
沈谷堆不期然对上沈舒的眼,如置一汪幽然漆黑的深潭,心头一怔,便听沈舒道:
“您今日害我,人证物证俱在,我无须报官,只消通报全村,便能将您押到祠堂发落。”
“十日禁闭算是轻的,可这事若被全村人知道,您可有想过叔婆和虎子叔以后该如何在村中立足?”
“您不怕别人戳您的脊梁骨,两手一摊,纯当没听到,他们也行么?”
“这些您想过了没有,九叔公?”
沈谷堆登时被踩住了痛脚,龇牙咧嘴,一张老脸白如纸屑。
他张了张口,想责令沈舒莫要猖狂,可话到嘴边,只是像泄了气的皮球。
确实,沈舒说得没错,生而为人,谁活在世上看重的不是个脸面?
这事若是传出去,他们一家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许久——
“行,我帮你。”
沈谷堆终是妥协。
然而,他到底心不甘情不愿,红着眼瞪着沈舒:“你要是不讲信用,别怪我跟你鱼死网破。”
“当然。”沈舒又恢复了笑的模样,令人如沐春风道,“今日多谢九叔公的款待,我先走了,九叔公。”
“赶紧滚。”
*
翌日,沈舒依然早起去给孩子们上课,却在村口看到了苦苦等候的张铁牛。
他讶然:“铁牛哥,你昨晚没睡吗,怎么起得这么早?”
张铁牛指了指天边鱼肚白的天色,明光透亮,朝霞薄出,道:“不早了,你卯末才授课,我卯初就起床挑水砍柴,已经干了不少活儿了。”
沈舒抚额惭愧。
虽说他穿来这个世界,过的还是现代作息,六点半起床七点钟上课对他来说已经很早了。
哎。
沈舒叹了口气,问:“那铁牛哥找我有什么事?”
张铁牛便将沈舒拉到一边,左顾右盼了一番,才问:“小舒,你昨个儿为何放过九叔公?”
昨晚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沈谷堆不纯善。
他明明亲眼见到沈谷堆是对沈舒动了手,沈舒定然也有所察觉,可还是放过了他,实在让人想不通。
沈舒娓娓道来:“铁牛哥,我是有计量的。你想,倘若咱们把这事闹大,左不过把他押到祠堂关几天禁闭,他一把年纪,又不能短了吃喝,几天禁闭又能有什么妨碍?”
“而咱们一旦把这件事说出去,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他恐怕还会对我下手;倒不如拿这件事作要胁,不许他再动歪心思,不然新仇旧账一起算,宗族老人们也保不住他。”
张铁牛一听,倒也是,平梁村里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延续着旧时腐朽的思想;凡事不到不能解决的地步,只会“家丑不可外扬”,把事儿往死里捂紧。
见沈舒考虑得如此周到,张铁牛也就不那么担心了,并保证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末了,他露出个憨厚笑容:“小舒,你那治地的法子真好使,这两天我们老张家一直忙着这事儿,种活了一批苋菜苗。”
沈舒也笑:“苋菜苗正适合碱性土,只要铁牛哥好好种,保管今年不愁菜吃。”
张铁牛高兴得露出八个大白牙,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
又过了几日,平梁村来了一群人,说是沈家太/祖的嫡亲兄弟后代,自称是沈舒的亲叔舅。
是不是亲叔舅沈舒不知道,只知道原著这个时间线,苦情受刚从丧父之痛中缓出,村里人正为谁当村长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来时恰好掐准了时机,将平梁村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可惜这一次他们的算盘注定落空,沈舒已经先他们一步霸占了村长之位。
果不其然,当听说平梁村已经有村长时,这群人眼睛个个瞪得堪比铜铃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村长是谁?”
沈舒走出一步,站在村民们的最前方,一脸泰然自若:“是我。”
“你?”
一群四五十岁的沧桑男人对着沈舒上看下看,一派打量,最终声如洪钟的笑出了声。
他们俨然完全没把沈舒放在眼里,满是不屑:“一个毛头小子当什么村长?让你们村的老人出来说话。”
沈舒眉尖一蹙,隐有不悦,倒也没有驳斥,着人去请沈谷堆。
片刻,沈谷堆领着村里一众老人过来。
沈舒转头对沈谷堆恭敬道:“九叔公,眼下局面小辈难以应付,还请您替我说几句公道话。”
沈谷堆老脸阴沉。
尽管外乡人和自家人有冲突,站哪一边他心中分明;但一想到他是要帮沈舒,心里还是极其不爽。
然而再是不愿,他也不得不为了沈舒挺胸而出,同这群狗屁的太/祖嫡亲兄弟血脉舌战三百回合。
这一吵,就吵了八百个来回。
吵到中途,沈谷堆甚至忘了和沈舒那点的龃龉,口口声声称村里没人比沈舒更适合当村长。
平梁村村民们百脸迷惑:“九叔公转性了?”
之前他不是还说“年轻是会当不好村长”的么?
怎么今个儿失了智似的偏着沈舒?
沈舒隐于众人身后浅浅微笑,深藏功与名……嗯,不过一点小小的个人魅力罢了。
第9章
最终,沈谷堆以唇干舌燥面红耳赤的唾骂将此事结尾。
被结尾的几个人一边往平梁村外走,一边回骂道:
“看你们选个病鬼当村长有什么用,到时候别哭着找我们。”
“病鬼”两个字是事实,狠狠戳在了村民们的心尖上。
病鬼本人沈舒却不以为意,他不过有些弱症,也就是中医说的气血两虚,吃点红枣桂圆好好补补就是。
他好得很。
事了,沈谷堆不待见的看向沈舒,没好气道:“下次别找我。”
沈舒笑眯眯道:“九叔公疼我,下次当然还要找九叔公。”
沈谷堆气个半死,拿沈舒没有一点办法,怒然拂袖而去。
接着,沈舒对闻讯赶来村民们道:“大家伙都散了散了,人都走了。”
夹杂在人群中的沈文庆一脸担忧的上前:“小舒,他们是红方村的人,恐怕以后还会上门找麻烦。”
红方村跟平梁村一直不对付,也确实有一支沈家太/祖的同源血脉早年间跟村里人不合,迁移了过去。
这都是平梁村村志里记载的东西,一般很少有人知晓。
沈舒还是第一次听说红方村,睁目疑惑问:“他们经常找咱们村儿的麻烦么?”
沈文庆叹气答:“你爹在的时候,他们常常找茬,两村打架打了不下十次,次次没打赢。”
自古村子之间的争斗,关乎着村子的地位和村里人的脸面,输了那与过街老鼠无异,各种抬不起头。
然而,平梁村实在是不及红方村土地大、水源广,一个个仗着收成好吃得膘肥体壮,把平梁村村民打得嗷嗷直叫。
这些年,平梁村村民见到红方村的人都是绕道走。
沈舒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我爹没去和红方村的村长交涉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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