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件换给贺桥的外套总算变得轻盈。
下一秒,他却听见对方认真的声音:“不是那些硬币。”
闻言,池雪焰有些错愕地回眸,将视线从平安夜的街景里移开,落到那个在平安夜出生的人身上。
他的颊边仍映着幻彩的霓虹,深红发梢染上幽暗的微光,清澈眼神望进另一双眼睛的瞬间,忽然听见深海里迟来的回音。
“是你手心里的那枚硬币。”
作者有话要说:
*注:“整个夏天,徘徊在你的窗前,等你在微风中出现。”引自高旗&超载乐队作词作曲并演唱的歌曲《完美夏天》。
第37章
他手心里的那枚硬币。
池雪焰花了好几秒, 才想起四个月前自己随口说出的那个比喻。
那一晚,存满未知故事的游戏机中,他逐一投入了四枚硬币, 由此流淌出四段人生,令他理解了贺家人之间很难用简单的对错来下定论的复杂关系。
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天真烂漫的艺术家,快乐的傻瓜,还有失去母亲后一路走进了黑暗的偏执者。
池雪焰听完了这四段故事, 感慨之余,才发现, 他更想了解的, 是发生在小说之外的第五段故事。
此刻正坐在他身边的神秘穿书者贺桥, 有过怎样的人生?
伴侣理应互相了解, 了解彼此的一切。
即使他不曾有过爱的经验,也天然清楚这个常识。
因为这是心动降临时, 本能涌现的探究欲, 不需任何教学。
是因爱而生的互相交换。
可惜那晚的贺桥,问过了他发色的来历, 却没有收下这第五枚硬币。
日子如水流逝,来到四个月后的同一天, 二十四号的夜晚。
相同的《完美夏天》,相同的隔音车后座。
相反的季节,相反的提问人。
在时间与场景的奇异巧合里,他还会想把这枚硬币, 投进终于再次开放的游戏机吗?
池雪焰其实不知道。
他刚刚收拾好心情, 重构了曾经或许有所缺憾的青春。
这是池雪焰与自己相处的方式, 他并不期待、也不需要其他人给出的回应。
在平安夜这天重游故地, 替贺桥庆祝生日的表象下,还埋藏了另一层叙事,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对他而言,现在生活中的一切都很好。
好到不必再做任何改变。
也不必强求抹平那份被拒绝的怅然。
池雪焰渐渐明白,他大概不会投下这枚硬币了。
爱情毕竟是一种结局未知的冒险,就像苏誉对每任女朋友都是一腔真心,但几年下来,爱意不断燃起又熄灭,恋人来来往往,唯有耐心听他诉苦的朋友一直没变。
池雪焰喜欢这段日子以来和贺桥的相处。
不是爱情,但能让他感到轻松和愉悦。
他也不在乎协议婚姻这层关系,因为他又变回那个不想谈恋爱更喜欢单身的池雪焰了,已婚身份不是障碍,反而是个拒绝别人时最省事的借口。
如果贺桥未来想要跟人拥有一段真正的婚姻,他会配合地澄清关系,也愿意随时离婚。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没有必要再做多余的冒险。
相处久了,他似乎也被贺桥传染了那种缜密的理性。
就像贺桥被迫穿上一身风格截然不同的衣服。
池雪焰这样想着。
从话音落下起,车后座已经安静了很久,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他没有想好要怎么拒绝这道迟来的回音,但他们的目光一直交汇着。
池雪焰觉得,贺桥应该早就能从他往往不加掩饰的眼神里,读出那个无声的答案了。
他决定随便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段冬夜里密闭的沉默,让这个行程很普通平淡的生日,也在普通平淡的话语中结束。
比如“你已经把所有硬币都给老板了”,或是“前面有蛋糕店,我没有提前准备生日蛋糕,要让司机在那里停车吗?”
可奇怪的是,池雪焰却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
他始终注视着贺桥的眼睛,没有看到丝毫复杂的波澜,例如了然、失望,或是落寞。
那里面只有一种很纯粹的等待。
等待着他回复那个提问,即使答案已昭然若揭。
正在空气里安静交织的目光,给池雪焰一种错觉。
仿佛不仅仅是贺桥,连他自己也等待了很久。
所以,他忽然临时更改了将出口的话语。
他的生命中总是充满了捉摸不定的非理性。
“要是你准备的故事足够无聊的话。”池雪焰冷不丁地开口道,“我就会用掉它。”
他第一次想要聆听有趣的反面。
——“那是个无趣的故事,不如一千零一夜精彩。”
这是贺桥拒绝他时用的借口。
如果不是借口,而是事实呢?
在已经关上的窗户里,这是唯一可能的缺口,或许还会有风从那里吹进来。
池雪焰的语气很平常,一如既往的随性和恣意。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却终于收到了属于今夜的生日礼物。
一枚轻轻掉进游戏机里的硬币。
“没有骗你,那的确是个无趣的故事,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讲完。”
那是很短的一句话。
紧接着,池雪焰听见身边人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
“我不知道我的过去。”
硬币落地,发出清脆美丽的声响。
他用第五枚硬币换来了一个最简单粗略,也最不同寻常的答案。
池雪焰一直以为贺桥只是带来未知的故事,却没想到,他就是未知本身。
所以他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故事可讲述。
他好像也并不因此觉得空洞和迷惘。
贺桥说完后,仍旧专注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隐约有一丝担心他不相信的忐忑。
池雪焰望着身边人熟悉的面孔,恍然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即回应。
他尝试着梳理自己此刻的思绪。
假定贺桥所说的一切都是他眼中的事实,那么在现有条件下,最顺理成章的推断是,他不是什么外来者,就是书中的“贺桥”,只是以某种方式预知了“未来”。
但同名同姓的两个人身上,有那么多的不一样。
性格不同,爱好不同,性向不同,人生规划不同,对待兄长的态度更是天差地别。
那不是一种可以靠掩饰做到的平静与置身事外。
池雪焰不知道贺桥来自哪里,贺桥自己也不知道。
听来荒诞,可像过去的每一次对话一样,无论真假,池雪焰还是选择了相信他说的话。
所以,他不会再问贺桥究竟是谁,只是问些琐碎的小事。
“今天是你自己的生日吗?”
“是。”
“为什么会喜欢看新闻?”
贺桥的答案和在网吧那时一样:“有时候会觉得很好看。”
只补充了一条不知在何处发生的记忆。
“我看过一些这个世界里的新闻,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
没有坐标的细节构成了他仅有的零碎记忆。
爱好与性格始终不明来历。
贺桥终于对他坦诚了真正的自己,却依然是那个神秘的穿书者。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池雪焰发现自己并没有那种仿佛更理所应当的,难以接受的心情。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既无趣又离奇的故事。
或许是因为在很早之前,贺桥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就与未知绑定在了一起。
永远无法确定的生活,永远无法确定的未知。
池雪焰安静了片刻,话语蓦地跃到了与贺桥无关的部分。
“在书里,我是怎么死去的?”
他之前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贺桥也没有主动提起。
即使池雪焰从小就对母亲热衷于算命的举动嗤之以鼻,但在接受了世界是本小说这件事后,这样近乎预言式的悲惨结局,听来总让人心生不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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