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出挑的男人有着冷淡的神情,坐在人群边缘,不唱歌也不喝酒,似乎在想着自己的事。
跟他相对熟悉一些的同事主动凑过去,劝道:“陆哥,别想项目上的事了,明天再说,点歌啊!”
陆斯翊摇摇头:“你们玩。”
他对这样的聚会没有兴趣,只是今天整个项目组的同事都来了,他不好拒绝。
反正嘈杂的环境也不会打扰他的思绪,或许还能带来灵感。
闻言,同事不再勉强。
人无完人,在某些方面拥有超高智商的天才,往往也会在其他地方显得有些奇怪。
比起隔壁项目组里一张嘴说话能把人气死的负情商同事,只是性格冷淡不太合群的陆斯翊已经算是很正常了。
但大家难免也会好奇,这样一个心里彷佛只装着科研项目的人,会不会突然有改变的那一天?
这间级别颇高的国有研究所里,几乎人人都很聪明,但长得好看的人寥寥。
所以陆斯翊毕业进所后,一度搞得很轰动,单身的年轻同事,以及家有适龄单身晚辈的领导们,纷纷行动起来。
结果没一个成的,全都铩羽而归,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眼里只有项目和课题。
这会儿坐在他身边的同事,看着包间中央对唱的情侣,不禁开玩笑道:“陆哥,你什么时候也谈个对象啊?研究所恋情也是很浪漫的嘛。”
陆斯翊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回应。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爱情这个选项。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的目光穿过那对执手相望的情侣,穿过迷离空气中漂浮的音乐与啤酒花,专心地思考着研究下一阶段的问题。
神经信号的调控精度、对运动感知能力的进一步修复、脑机接口的有效带宽……
直到情歌对唱结束,显示屏里出现下一首歌的画面,他的思绪才被打断。
在简单悠扬的伴奏声中,画面上出现一个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副眼镜,造型随意地彷佛只是街头弹唱,台下却坐满了挥舞着萤光棒的观众。
歌手名是段落。
点了这首歌的同事接过麦克风,一脸感慨:“居然是这场个唱会的MV,这是最经典的版本了,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粉上他,没去过这个现场,不过那个票据说超难抢的。”
“这是段落啊?我都认不出来,以前竟然戴眼镜,看上去好路人。”
“哪有很路人啊!这是前几年他刚复出的时候开的第一场个唱,青涩一点也很正常嘛。”
陆斯翊听着同事们嘻嘻哈哈的聊天声,难得晃了神。
他似乎对这个名字和这场个唱会有印象。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久远的碎片。
同事说门票很难抢,可他莫名其妙地中过这场个唱会的门票,在一个酒吧老板那里。
想到这里,陆斯翊拿出了手机,顺手确认一下这件事。
他没有记错。
虽然他根本没有参与过抽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中奖。
所以那时的陆斯翊并没有收下。
他滑动着不算很长的聊天记录,一些尘封的记忆逐渐翻涌上来。
陆斯翊一直没有删掉这个很久以前偶然加上的酒吧老板。
也许是因为那条发错的消息。
[SCA酒吧-王:妈,建设路那一片最近搞封闭施工呢,到处挖得乱七八糟,您老明早买菜就别图省事往那钻了,给我省点心行不?]
往后是一串对于发错消息的解释,和晃得人眼晕的道歉表情包。
两人聊天的最末,定格在陆斯翊的一条回覆:没关系,谢谢。
那天收到消息以后,陆斯翊给自己的母亲打了电话,叮嘱她最近去医院看望植物人丈夫时,往其他路走,不要经过建设路。
接到电话的母亲很开心,顺势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吃饭。
其实陆斯翊还没有忙完学校里的事,但他说:明天。
第二天,他在实验室从清早泡到傍晚,总算完成了预定进度后,出发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中途绕了路,特意经过了那条被陌生人提到的马路。
陆斯翊发现,建设路上并没有封闭施工,马路也没有挖得乱七八糟,唯有某栋大楼旁搭着高高的脚手架。
那条酒吧老板发错了对象的消息里,信息本身也是错误的。
如果按逻辑推断,一条发给母亲的消息,怎么也不该发到上次聊天还在许久以前的酒吧客人这里。
但陆斯翊没有再点开那个聊天框。
他没有追问,而是沉默地回到家,与做了一桌好菜的母亲一起吃晚饭。
从那次被同学硬拉着去酒吧看恐怖片开始,生活规律单调的他好像踏入了一片未知的混沌,经常遇到一些意外的插曲。
可就在走过了建设路的那一刻,他莫名地觉得,这些插曲会到此为止。
往后的日子,陆斯翊的确没有再收到任何奇怪的新信息。
这是一种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直觉。
而他不准备再深究下去,就让这些事随着时光渐渐淡去。
因为他同样有种直觉,酒吧老板不会给出一个能真正说服他的解释。
笃信科学的研究员陆斯翊,偶尔也会将信仰交托给唯心的念头。
毕竟他为之努力的事业,就是将神秘莫测的人脑与信息技术相结合,为那些神经功能受损的人带来新生。
毕竟连科学的尽头,也常常是一片虚无的混沌。
陆斯翊知道自己是个异常固执的人,却难得地放下了这个未解的谜题,任由不知来由的混沌飘进生命,又如蝴蝶悄悄飞走。
人总是会改变的。
就像他再也不会在欢庆的人群中,不合时宜地拿出纸笔,格格不入地计算繁复的公式。
如今,他会在脑海里完成这件事,那是一种不会被任何人干扰的自由。
只是在某个瞬间,陆斯翊会无端地想起一块曾主动递到自己面前的写字板。
他几乎已经遗忘了对方的面孔,也不太确定交换过的姓名,却清晰记得那双澄澈眼眸里不加掩饰的情绪。
没有他更熟悉的错愕、景仰或是反感,那个人笑着,彷佛只是单纯地觉得有趣。
一首歌的时间结束了,朦胧的记忆随之消弭于灯光迷离的暗夜。
陆斯翊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重新思考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显示屏渐渐转黑,流向下一首歌。
一年一度的音乐盛典上,参与最终角逐的歌曲高潮片段,全部播放完毕。
摄像头的镜头对着台下坐席上的歌手们,扫过一张张或平静或微笑的脸庞。
手持信封的颁奖嘉宾刻意提高了音调:“最佳年度歌曲奖的获奖歌曲是——”
这是一个基本没有悬念的奖项。
许多人已经看向那个近两年势头最盛的年轻男歌手。
下一秒,在终于揭晓的结果与铺天盖地的掌声中,段若笑着站起来。
他的笑容里还是有一点腼腆。
是与生俱来的腼腆,而不是忐忑不安。
在目睹了那场间接改变他命运的婚礼之后,段若一度想成为一个自由张扬、无惧束缚的人。
可在经历了几年不甘的沉寂后,命运突然待他很宽厚,他火得很快,一路顺遂。
他一直在唱自己亲手写下的歌,不再需要为了生计到处奔波,不去追逐和模仿潮流,活得轻松自若,却幸运地得到许多认可。
曾经积在心头的怨愤与戾气,在那些值得感恩的际遇里,在许多粉丝真挚热烈的喜爱中,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往事飘散如烟,他因而拥有了一种更柔和的自由。
不太像他向往过的那个人,而是更像他自己。
段若脚步自然地走向领奖台,接过鲜花与奖杯,与颁奖嘉宾寒暄后,简单发表感言。
他握住麦克风的时候,看见台下媒体的闪光灯闪得格外频繁,来宾们不仅看向他,也看向刚才被镜头扫到的另一个提名歌手。
对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脸上写着礼节性的祝福,却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些窥探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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