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
顾渊顿了顿,轻声道。
这两日他陪着赫连笙,原本面对他时一直笑意吟吟的少年第一次陷入长时间的安静。
就像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突然被人关进了玻璃瓶,只剩下漂亮的翅膀供人观赏。
赫连笙很难过。
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顾渊知道他应当把对方抱进怀里安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
他定了定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乱,随口换了个话题:“大娘是从宫里跟着殿下出来么?”
“我么?”厨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
“当年我在宫里干活,殿下不过八九岁。那个时候贵妃娘娘失宠,他一个小孩子在宫里过得很艰难。但是……”
想起旧事,她叹了口气,“我那个时候是戴罪入宫,在宫里经常受欺负,是有一次殿下看见了,才把我要回了玄鹤宫。”
顾渊愣了愣。
“是……么?”
“是啊。”厨娘将点心装盘,笑道,“殿下表面上任性,其实心思很细腻,也很容易心软,公子与殿下那么亲近,难道没有感觉出来么?”
顾渊抿了抿唇。
“好了。”厨娘把点心递给他,“这是殿下最喜欢吃的红豆糕,公子先去吧,菜我一会儿热好了让丫头们送来。”
顾渊顿了顿,接过去,有些心不在焉地出了厨房。
他正准备往赫连笙的院子里走,却突然迎面撞上了自己的书童阿福。
他来得勤,毓王府的人都认识他,因而他进来得畅通无阻。
顾渊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脸颊汗津津的从院子中间的小径那儿跑过来,有些焦急:
“哎呀,公子您怎么还在这……”
顾渊皱了皱眉。
“噤声。”他道。
少年霎时哑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
两人自小径走到僻静处,阿福才开了口,有些埋怨:
“公子,您怎么还呆在这毓王府啊?您不知道朝里多少人避都来不及呢。”
顾渊动了动唇。
“此事与他无关。”他轻声道,“我……”
“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总不太好。”
他凝了凝神:“你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阿福是他的书童。
平日里,基本是他去哪儿,对方就跟到哪儿。
对方擅自跑来,一定是府里有了什么事。
想到这,他心中一顿。
阿福支支吾吾。
“什么时候也变得扭捏起来了。”顾渊道,“你说便是。”
“是……老爷。”阿福鼓足勇气,小声道,“老爷听说了少爷您还留在毓王府,他自己不方便过来,便让黎少爷带着我,来找您来了。”
“老爷还说,还说……”
“父亲还说。”不远处,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择日便会进宫,向圣上请旨,解了阿兄你和毓王殿下的婚约。”
一身青葱水绿的少年近些天被上好的药材养着,面色明显好了许多。
看着顾渊的时候,那张清淡柔和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点红晕。
“阿兄。”他道,“许久不见了。”
确实许久不见。
自从顾渊搬来了毓王府,便极少回顾府,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柳黎。
自然也未曾太多过问他的功课。
想到这。
顾渊面色缓和了些。
不过一想到刚刚他说的话,他脸上的柔和一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无措。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面前是不谙世事的弟弟,还是压下了心底突然翻涌的情绪。
“此事我回去会和父亲再议。”他道,“你先……”
“阿兄不愿意么?”
柳黎的声音响起来。
顾渊的手猛然一顿。
毓王府的花园是随着赫连笙喜好设计的,但是自从顾渊搬进来之后,这里便添上了他的痕迹。
比如,眼下他们身旁栽种的这株茉莉,便是因着顾渊喜欢,赫连笙特意命人栽的。
顾渊看着面前洁白的花瓣,柳黎的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银针,戳在他的心口。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
他像是在说给柳黎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北殷的事尚未平,此事若是在御前提起,有落井下石之嫌,我……”
“阿兄分明知道。”柳黎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这会儿圣上想要敲打北殷,此时请旨解除婚约,是再顺水推舟不过的事情。”
“阿黎……”
顾渊叫了他一声,闭了闭眼,“此事……”
他的心神混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面前人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神情。
再睁开眼,面前的少年依然是那幅羸弱无害的模样。
“看来,阿兄是忘了。”柳黎看着他,满眼失望,“当初小妹是如何被那个人害的,又是如何痛苦不已。”
这句话像是一句惊雷。
顾渊原本有些纷乱的心神霎时间归了位,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忘。”他道。
柳黎嘴角一勾,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刚刚的样子。
他看着顾渊,轻缓而又残忍地开了口:“既然阿兄没忘,那么为什么,当初明明阿兄是为了报复殿下,才假意和他在一起。事到如今,目的达成……”
“阿兄却做不到断舍离了呢?”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太阳穴很疼,连日照顾赫连笙让他也稍显疲惫。
他揉了揉额角,实在是招架不住自己弟弟咄咄逼人的问话,低声道:
“阿黎,我不是……做不到。只是现在的时机不是很合适。”
“等过几日,我……”
“等过几日,你要如何呢?”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而哑的声音。
顾渊浑身一僵。
少顷,他咬紧了牙,回过身,看到了一张漂亮但毫无血色的,熟悉的脸。
*
赫连笙出门的时候,只是想透口气。
他的大脑还有些混沌,只能看到远处热烈的晚霞。带着些许燥热的空气混着花香涌进鼻中,让他有些茫然的心绪逐渐清晰。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
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猜测。
他想。
独孤泽传讯的方式有那么多种,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借用了跟他的来往书信。
还有顾家。
之前就是他强迫了顾渊,顾府从上到下都那么抗拒,老头儿心疼他的股肱之臣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账连带到顾府头上。
顾渊,顾渊……
顾渊这几天一直都在照顾他,他不该怀疑他的。
他们……
他们已经互通心意了,不是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回过神,面前的茉莉已经被他揪掉了几片花瓣。
洁白的花瓣委屈巴巴地躺在他的手心,控诉着他的恶行。赫连笙无言地看了半晌,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声音。
如果……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呢?
提出这件事的人是赫连瑾,他早就想找个由头彻底打压独孤氏。
赫连瑾跟顾渊是好友。
而且,也是他协助礼部,一直在操办与北殷对接的事宜。
最重要的是……
除了那些信,顾渊从未主动关心过他。
他知道顾渊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有哪些好友;
他知道顾业潭喜欢喝南方产的新茶知道乌兰娴最喜陵云的绸缎;他知道顾亭月虽然年纪小生了病有些迟钝但是其实很乖很聪明;
他也知道柳黎表面上内向胆怯,但是却暗地里喜欢自己的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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