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杭杨前桌坐下,停顿了数秒,再开口却只是一件日常的小事:“前几天他们组团在背后骂刘洋的时候,我看到你把耳塞戴上了。”
杭杨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他静静盯着木堆烟,半晌,只小声说出一句:“只是觉得吵得慌。”
“上周大扫除,那几个班上前十的找空教室躲起来刷题了,老师也没说什么,”木堆烟盯着他的眼睛,“只有你去喊他们了,是吗?”
杭杨低垂下眼睛:“但没人回来。”
木堆烟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跟初中一样,还是没变。”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木堆烟小声说,他紧锁着眉,甚至于完全没留意到杭杨神态的变化,这段回忆于他而言似乎也满是挣扎。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杭杨低声重复了一遍,慢慢闭上了眼睛,伴随着“故人”的这句话,他好像又慢慢看了一遍——看自己到底是怎样走上了死亡的末路。
这可能是木堆烟咨询生涯中最失态的一次,他把面前这个同名同姓、但绝不同命的杭家小少爷当成了他可怜的故交,向他倾诉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故事:“我出国后,在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我、我发现——”
木堆烟声音低下来:“我不知道是从这五年同窗生活里的那一瞬开始,我爱上他了。”
幸好他没抬头,所以看不见杭杨此时此刻的表情有多震撼。
“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联系过的同学也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有的只模糊听班主任说过,说是他考上了H大……”
“但等我回国,”木堆烟一手按住半张脸,眼角在微微地颤抖,“他已经不在了。”
“直到他的死讯摆在我面前的一瞬,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回家的车里,杭杨扒着前座的靠背小声问:“哥,你知道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杭杨’已经去世了吗?”
杭修途右眼角莫名其妙颤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清晰明确:“知道。”
“《有名》没有大力宣扬那是他的遗作吗?”
杭修途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一个人的死亡不该被消费。”
杭杨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回,漫长的无言后,杭修途开口:“我、不知道。”
杭杨慢慢躺回靠背上,一只胳膊挡住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偌大一个世界,他静静死亡的时候,无人替自己哀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明天结束这段小虐,让他俩滚去谈恋爱(再此擦汗)
第95章
杭杨是穷死的。
高三毕业后, 杭杨考上了H大的自动化,他坐着火车离开所谓的“家”的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绿皮火车带着“哐当哐当”的节奏感, 慢吞吞地往前跑,奔向他充满希望的未来。
杭杨再没跟小姨一家联系过,在校园里的日子欣欣向荣。
似乎,他伤痕累累的过去被一层柔软的棉花轻轻盖住, 他已经可以足够体面地微笑看向未来。
就这样,杭杨把支离破碎的自己从地上一块块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拼好, 打眼一看——竟像是从没被打碎过似的。
他勤恳读书, 每学期的加权都位列专业前三,八千的国奖、校三好奖学金,加上贫困生补助、助学贷款,以及杭杨在勤工助学岗的工资……他一个人的小日子竟也这样有声有色地过了起来,除了忙碌些,和其他人一般无二。
但是一切结束在杭杨大二的一天,这天他在自习室画电路,debug一时忘了时间, 被门卫从教室赶出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他扭扭酸痛的脖子, 打算去图书馆附近的园林里散散心, 谁知随着周围的灯光逐渐暗淡, 杭杨突然有种脊背生寒的异样感——可能是小时候遭受过长期的家暴,他对危险的探知能力远高于普通人。
杭杨扭头走, 正想拔腿往人多的地方跑, 一只肌肉虬扎的胳膊突然从身后伸出死死按住杭杨的嘴, 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是刘和泰的外甥是吧,放轻松,我们找你有点事。”
刘和泰!杭杨的人渣小姨夫!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杭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抱着这人的胳膊下死力气狠咬了一口,趁这人痛得低吼的瞬间,从他的钳制下挣脱,拔腿冲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有人吗!轻打保卫处电——”
杭杨还没跑出几步,被人用相当专业的擒拿手法抓住手臂瞬间撂倒,胳膊被硬生生反掰在自己身后,杭杨几乎能听到关节难负重荷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
但硬邦邦的膝盖“咚”一声闷响压在自己的背部,把杭杨的惨叫硬生生堵死在嗓子里,他的胸腔被压抑到极致,半句话都喊不出来,只有竭尽全力呼吸发出的“嘶——嘶——”破风箱一般的怪声,强烈的窒息感以及疼痛下,杭杨差点瞬间昏厥过去。
“下手轻点,”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这小孩儿看着身体不抗造,你别把人弄废喽。”
一口刺鼻的香烟拍在杭杨脸上,这人的声音又慢悠悠响起:“咱可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
钳制住杭杨的人爆了一句脏,但还是骂骂咧咧卸了部分力气。
大量的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肺部,杭杨因为骤然加速的呼吸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在地上微微地抽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背部的衬衫。
“识点时务啊高材生,老子让你舒坦点,你也别给我添堵,咱就好好地谈谈,你看行吗?”杭杨耳朵上像蒙了一层罩子,但还算能勉强听见面前人的吊儿郎当的声音,“诶,你叫杭杨,是刘和泰的外甥是吧?”
“不……”杭杨咬着牙摇头,不管问多少遍都坚持“我不认识他”。
盘问自己的两个人像是急了,蹲在前面的那个随手拨了通电话。
“李、李哥!”当小姨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的瞬间,杭杨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只手狠狠捏住杭杨的下巴往上一抬:“这个人是你说的外甥吧?”
没有半点犹豫,女人诚惶诚恐:“是!是他!”
“很好,”男人松开杭杨的下巴,把狠厉藏进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杭先生,是这样,你姨父呢,欠了我们点钱,连本带利地算下来吧,差不多八百万……”
“我跟他们家没有关系!”杭杨打断他,声音沙哑但近乎声嘶力竭,“你他妈凭什么找我!”
小姨尖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们家一口一口把你喂大,现在出了事翻脸不认人!你活该死妈!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男人“啪”轻描淡写挂断了电话,女人的谩骂侮辱戛然而止。
他慢悠悠吐出一口烟,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笑着看向杭杨:“好不容易从这对残渣手底下跑出来,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又被牵扯上,不甘心是吧?”
杭杨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他们欠的钱你去找他们好了,关我什么事!”
“啧,”男人把烟头扔地上,碾了碾,在杭杨面前蹲下来,“他家的房子跟车都买了,刘和泰,狗东西已经残了;他老婆现在正出来卖,但能凑几个钱?至于他家那个十三四岁的胖小子……”
男人呵呵笑起来:“买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们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王八蛋,”男人拍拍杭杨的脸,声音甚至算得上温和,“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嘛,还剩不到六百万,高材生,想想办法。”
杭杨忘了自己这天是怎么回到的寝室,忘了自己是怎么应付过室友的询问,甚至忘了那两个男人的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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