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能读书的人,多少都通些岐黄之术,宋佩瑜也不例外。
他很快便断定,陈言舟是情绪过于激动才昏了过去,后脑勺虽然鼓起个大包,但是没流血……应该没什么大碍?
正当宋佩瑜摸着下巴望着昏迷的陈言舟陷入沉思的时候,重奕刚好将满是尘土的衣服换下去,出来找宋佩瑜。
重奕面不改色的从陈言舟的腰上跨过去,在宋佩瑜身侧站定。
“我去埋了他?”
他能感觉得到,宋佩瑜不喜欢陈言舟。
非常不喜欢。
否则就不会在仟县城墙外,与陈言舟话说那么多废话。
宋佩瑜失笑,没好气的在重奕肩上锤了下,“他还没咽气呢。”
重奕突然勾了下嘴角,捧起宋佩瑜的手把玩。
宋佩瑜立刻明白了重奕的意思。
想要咽气还不简单?
陈言舟完全不知道,他以为的只是怒气攻心昏过去,实际上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从仟县到洛阳的一路上,陈言舟拿出了他自己都没想过的好脾气,用尽浑身解数的去讨好重奕。
他甚至在发现重奕格外信重宋佩瑜后,暂时将昭和大长公主的交代放在一边,不仅没暗中为难、算计宋佩瑜,反而小心翼翼的奉承宋佩瑜,盼望着宋佩瑜能在重奕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他怕重奕到洛阳后,会当众提起他曾经在仟县城门外怠慢重奕的事。
陈言舟深深的明白,以朝堂大人和孝帝对赵国的重视,如果重奕公开对他表达不满,且他确实有无法开脱的错处。
他肯定会成为燕国朝赵国表达诚意的炮灰。
他和他祖母身上的各种荣宠,都来自先帝和太后。
自从先帝驾崩后,虽然祖母在洛阳的地位没有下降,大长公主府的地位却每况愈下。
如果不小心丢了身上正二品护国将军的爵位,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
他不敢赌。
宋佩瑜是赵国使臣队伍中最好说话的人,但凡陈言舟能让他开怀,他都会立刻对重奕说陈言舟的好话。
就是结果……不太尽人意。
屡次失败让陈言舟坚定,重奕是个喜怒无常且睚眦必报的人。
随着队伍越来越靠近洛阳,陈言舟却始终都没得到重奕的青眼,这让陈言舟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焦躁。
一个月后,陈言舟与赵国使臣终于到达洛阳城外,陈言舟已经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眉宇间也平白添了抑郁,越来越沉默寡言。
不知道是陈言舟传往洛阳的信件中提起过重奕的排场和‘斤斤计较’,还是洛阳的人本就比陈言舟更重视重奕的到来。
距离洛阳还有十里,就有不输于重奕的排场一字排开。
平彰驭马到陈言舟身边,以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你们燕国的规矩,就是不喜铺张,也不会远迎来使。如今看来,竟然只有陈将军喜欢一切从简?”
如果是一个月前,刚与平彰同行的陈言舟,一定会心平气和的听完平彰的话,再自然而然的说出能恰到好处将这个话题岔过去,还能让双方都不尴尬的话。
但现在……陈言舟无声握紧腰间的匕首,用尽浑身力气才能忍住胸口的戾气,没立刻将匕首拔出来插进平彰的胸口。
幸好他没这么做。
平彰可是从小习武,还经常给重奕当沙包的人。
陈言舟怎么可能是平彰的对手?
宋佩瑜立刻感受到不对劲的气氛,朝着平彰和陈言舟的方向看了眼后,驭马往重奕的车架旁挪了挪。
自从发现陈言舟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后,宋佩瑜就在不动声色的疏远陈言舟,还好心提醒平彰,陈言舟可能随时做出过激行为。
平彰却艺高人胆大,更加热衷于在没事的时候各种找陈言舟的麻烦。
重奕发现宋佩瑜的动作后,也往陈言舟的方向看了眼。
他之所以会留陈言舟到现在,是因为迄今为止,陈言舟的杀意都是冲着他与平彰。
但凡陈言舟对宋佩瑜生出半分杀意,他都会立刻处理掉对方。
正被各种汹涌情绪影响,几乎要失去理智的陈言舟,突然感觉背脊升起让他毛骨悚然的凉意。
直到窒息的边缘清醒过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陈言舟才发现他又因为忘记呼吸险些将自己憋昏过去。
陈言舟眼中闪过深深的茫然和恐惧。
是谁?
这种让他忘记一切,只想求饶的感觉,已经纠缠了他大半个月。
他甚至试探过宋佩瑜与平彰,怀疑他们对他用了巫蛊之术,却没有任何发现。
终于要回洛阳了。
回洛阳后,他就闭门半个月,不,他要闭门到赵国使臣彻底离开燕国。
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人!
等在城外迎接重奕的人是孝帝五皇子。
根据宋佩瑜收到的消息,这也是孝帝打算在寿辰当天册立的皇太子。
孝帝寿辰当天,会正式宣读册立皇太子的旨意。
十天后,再举行大礼。
燕国五皇子看上去才二十出头。
虽然能看得出来,他正竭尽全力的不在重奕面前露怯。
但看出这点的人远不止宋佩瑜一人,就证明五皇子的努力结果有多么失败。
许多跟着燕国五皇子前来的燕国朝臣,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有燕国老臣实在看不下去,就故意将话题引到宋佩瑜身上。
“这位可是周公的幺儿?”
宋佩瑜望向说话的人。
头发和胡子都一片花白,单论年纪,确实是与宋良辞差不多。
再看来人腰间的配饰,宋佩瑜已经能猜到这个人的身份。
宋良辞的旧友。
燕国大司徒,吴金飞。
宋佩瑜主动揖礼,“东宫太子宾客,宋氏佩瑜。”
吴金飞捋着胡须,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你兄长应该与你提过老夫。”
宋佩瑜眼中闪过明显的亲近,主动朝吴金飞走近几步,笑容却有些腼腆,“兄长告诉我,如果在洛阳遇到难事,只管来找世伯。”
当年宋氏得以成功从洛阳出逃,也多亏了吴金飞为宋氏提供便利。
吴金飞脸上的得意毫不掩饰,甚至对他身侧的几位老大人,炫耀的挤眉弄眼。
与吴金飞认了许多人,发现自己虽然从来都没见过这些人,却早就听闻过这些人的名字,甚至早就很了解他们后,宋佩瑜突然有些理解那些希望赵国与燕国重修旧好的赵国老臣。
他自小体弱多病,虽然生在洛阳,但在洛阳长大的那些年却几乎没有见过外人。
况且他出生后,正是宋氏越来越艰难的时候。
就算还有如吴金飞这等愿意拉扯宋氏一把的人,也为了不招庆帝的眼,明面上与宋氏断绝来往。
宋佩瑜从前,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些人。
但此时此刻,被这些早就从宋瑾瑜口中听说过的人围在中央,听着这些人说宋氏旧事,或者关于宋佩瑜兄长们的趣事,宋佩瑜竟然不会升起违和感。
他尚且会因为这些只闻名未见面的人而软化态度,更何况是与这些人同僚多年的赵国老大人们。
想到这里,宋佩瑜心头一动。
赵国的老臣会对燕国有特殊感情,认为赵、燕乃属同源。
那燕国老臣呢?
等到将庆帝留下的遗诏找到,天下皆知孝帝的皇位来路不正,燕国会不可避免的混乱起来。
宋佩瑜不信这些出身世家的老油条们,真的会对燕国皇族有多大的忠诚,显然能给他们带来更大利益的永和帝,有没有机会得到他们的承认?
有了这个想法后,宋佩瑜觉得这些老臣,会陪着五皇子一起出城迎接重奕的行为,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由五皇子来迎接重奕就已经足够。
最多再加上个曾经与宋氏交情不菲的吴金飞。
其余老大人特意前来,真的没有想比较一下燕国五皇子和重奕的意思吗?
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想比较一下,暂时还没其他想法。
但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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