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奕转过头,抬起眼皮看向握着他右手的女人,突然觉得这个人陌生极了。
他始终都知道,这个女人恨他。
从他刚出生起,到去年他离开咸阳前,他们的关系破冰。
这个女人恨了他二十年,从未改变。
可笑的是,整个皇宫,只有他知道这个女人恨她,连这个女人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现在靠的这么近,他却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炙热又纠结的恨意。
琢贵妃将重奕目光专注看着她的行为,当成重奕对她的回应,立刻破涕为笑,哑声道,“好孩子,就算你不在乎朝臣的看法,也要听听长公主和肃王的意见,你父皇不仅是你父皇,还是长公主和肃王相依为命的兄弟。”
重奕侧头看向孟公公,语气冷淡又坚定,“去找太医熬药。”
孟公公低头应是,立刻退出寝殿,亲自去找太医。
琢贵妃脸上闪过明显的失落,却没有再劝,也没松开重奕的手,目光心疼又慈爱的望着重奕难得能看得出疲惫的脸。
过了会,重奕才再次开口,“姑母和皇叔如何了?”
琢贵妃立刻道,“长公主食用的毒蘑菇太多,虽然及时发现,且府上的太医刚好就能解毒,却伤了底子。太医说如果长公主不想折损寿数,就要静养三个月,期间绝对不能动怒有悲。肃王已经命人将长公主府封锁,严禁任何人与长公主说外面的事。”
如果永和帝驾崩,却没法为长公主就不敲哀钟,不让咸阳的百姓服丧,到时候,长公主的病情必然会再次恶化。
给重奕一些时间消化长公主的情况后,琢贵妃才说起肃王,“肃王前日在前殿吐血,情况也不太好,已经被送回肃王府医治。肃王妃让人来报信,说是暂时没有大碍却没说的太详细。”
重奕立刻看向房间角落让他眼熟的太监,“去看看狸奴进宫了没,让狸奴替我将姑母和皇叔接进宫,劳烦姑父和婶娘多费心。”
小太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重奕是在对他说话,连忙跪在地上,在重奕说完话后,声音又快又轻的重复一遍重奕的话,见到重奕点头后,立刻跑出寝殿。
琢贵妃怔怔的望着重奕,她早就设想过无数次重奕接到消息赶回咸阳后,会是什么样子。
她以为凭重奕凉薄的性子和往日里不学无术。
不是突然发现原来头顶的天会塌,惊慌失措后,只能向他唯一还能求助的母族伸手。
就是根本不在意永和帝姐弟三人的死活,也不关心他的太子之位是不是会受到影响,分别看过这些人一眼后,就回东宫过自己的小日子。
也许重奕的反应不会像她设想的那么糟糕,毕竟重奕身边还有宋佩瑜和吕纪和两个难缠的小狐狸。
但琢贵妃从来都没想过,她印象中离开永和帝什么都做不成的重奕,竟然能孤身一人坐在永和帝床边,冷静又坚定的说出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无论这些命令是对是错,重奕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个发现让琢贵妃心中茫然的同时,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慌。
宋佩瑜与安公公急匆匆的赶往勤政殿,却在院子里被拦了下来。
是脸上的威严与刻薄几乎不分彼此的穆侍中。
宋佩瑜先弯腰行礼,“穆侍中。”
穆侍中点了点头,目光在宋佩瑜与安公公脸上打了个转后,又往宋佩瑜身后看,“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见太子?”
宋佩瑜垂着头老实道,“太子担心陛下的病情,已经先臣一步入宫。侍中大人可是有事?”
穆侍中的嘴角稍稍下撇,他喜欢对别人问话,却不喜欢被别人问。
而且他急匆匆的从前殿来后面,本是想要与重奕说几句话,得知重奕已经见到永和帝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穆侍中不说话,也不肯主动让开挡着宋佩瑜路的身体,像是突然想什么事,想的入迷似的,双眼的焦点始终都放在一个地方,肉眼可见的开始发呆。
宋佩瑜的心止不住的放下沉。
从收到十二卫的消息,说永和帝病危后,仿佛所有事都开始不合常理。
每天一封从咸阳发出的八百里加急不翼而飞,始终都没送到重奕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肃王送出,催重奕回咸阳的信却始终没断过。
那些信宋佩瑜都看过,从语气和字迹上来看都与肃王往日里的行事无异,也从来都没提起过咸阳的变故,通篇都是所有人都很想念重奕,催促重奕快些回咸阳。
赶回咸阳的时候,他们以为会在咸阳外遭到伏击,结果也没有。
他们畅通无阻的回到咸阳,也毫无阻碍的进宫。
明明一切都十分顺利,宋佩瑜却总是能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就在刚才,反问穆侍中是否有事的时候,宋佩瑜突然明白,违和感在哪。
是咸阳守门的驻军和百姓。
永和帝病危,甚至长公主与肃王的情况,起码在咸阳百姓中不是秘密。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就算长公主与肃王已经没有余力封锁消息。
朝中的重臣也该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绝对不会在重奕没有回到咸阳前,让百姓知道永和帝病危。
除非有人特意将消息散播出去,封锁消息根本就没起作用。
仿佛有双看不见大大手,正在肆意搅动咸阳的平静。
宋佩瑜却看不透这双手的主人究竟想做什么。
帝危、民慌、太子、重兵……
宋佩瑜的眼皮狠狠挑了下,再次对穆侍中行礼后,直接绕过穆侍中,继续朝着永和帝的寝殿大步走去。
早知道咸阳是这等风雨欲来的模样,当初就不该放慕容靖回漠县。
穆侍中没想到宋佩瑜会突然做出如此冲动的反应,下意识的追着宋佩瑜的身影转身抬起手,想要叫住宋佩瑜。
最后,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安静的放下手后,望着宋佩瑜背影的目光却越来越狰狞,然后在某个瞬间突然化作平静。
听到小太监转告重奕的话,让他去接肃王与长公主进宫后,宋佩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在勤政殿后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将给他递消息的小太监也带走了。
从小太监口中,宋佩瑜大致了解重奕进入永和帝寝殿后的情况,也对这些日子咸阳的变化了解的更多。
可惜长公主与肃王的身体都非常虚弱,长公主甚至没见宋佩瑜。
宋佩瑜便只告诉他们,重奕已经回到咸阳,而且带回一万骑兵,正守在永和帝身边,没从他们口中打听消息。
将长公主和肃王分别安顿在不同的宫殿,宋佩瑜用东宫令将已经等候在宫门的一万骑兵也带进皇宫。
虽然太子在皇帝病危的时候,携重兵归来容易引人说嘴,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安危更重要一些。
宋佩瑜将一万骑兵一分为二,让他们分别驻守在长公主的住处外和肃王的住处外,还特意单独见了大公主和惠阳公主。
大公主想起长公主被毒倒的事,还是满脸痛苦和内疚,也没说出更多的内情,只告诉宋佩瑜,她会出去郊游是因为好友生辰,她本不想去,但肃王和长公主都说让她出去散散心,她才临时决定要去。
那些毒蘑菇确实是她亲自采摘后带回来的,因为她听另外一位好友说那种蘑菇非常补身体,而且格外适合许多症状。
这个人列举的所有症状都能对得上长公主。
长公主被毒倒后,无论是举办宴会的寿星还是参加宴会的贵女都被调查了一遍,却没人肯告诉大公主结果。
大公主只知道她上了当,却没法判断都上了谁的当。
在与宋佩瑜说这些的时候,还委婉的表示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宋佩瑜刚回咸阳,知晓的消息本就不多,还都是东拼西凑而来,委实没法让大公主得偿所愿。
大公主越是不知情,越是代表这件事牵扯甚大,宋佩瑜就算知晓些内情,也不会对大公主透露。
好在大公主在经历诸多波折后,早就认清了许多事,发现不能从宋佩瑜这里得到答案,也没太失望,更没有为难宋佩瑜。
宋佩瑜主要还是想要与惠阳县主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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