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19)
当夜,公羊柏便对自己的父亲汇报道:齐颜才华满腹,淡泊致远;实乃良友。
得益于此公羊槐的禁足彻底解除,每日与齐颜游览京城赴宴会友,好不快活。
一转眼春闱已过去一月,大门紧闭,守卫森严的考院里:三位主考官却因两份试卷吵翻了天。
虽然考生的名字都被糊住但两位副考官认出了陆伯言的字迹,一致主张点其为会元。
而主考官邢经赋则更中意另一位考生,三人争的面红耳赤。
邢经赋将陆伯言的卷纸重重的摔在案上,愤愤说道:“二位大人点的这份卷子虽辞藻华丽却徒有其表,论策一篇如蜻蜓点水畏首畏尾,卷如其人依本官之见此子难堪大任!”
吏部尚书邓鸿远据理力争:“邢大人此言差矣,这位考生胸有沟壑立足高远,只是尚缺历练。邢大人身居高位,眼界胸怀自然非考生可比。”
邢经赋冷哼数声,反身拿过一份卷纸举到二人面前:“我看不见得!这份卷子文风虽质朴却能切中肯綮,字里行间流露出忧思诚恳,赤子之心跃然于纸上。如今四海平定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这件事本官是不会退步的!”
两位副考官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邢经赋的声音再次传来:“两位大人不要忘了会试后面还有殿试,最终还要看圣上的决断。”
……
五月初五,黄道吉日。
天刚亮,考院的大门便从内部洞开。
四名院士怀中捧着大红纸提着浆糊走了出来。
考院门口早有学子连夜等待开榜,三百名中举学子的名字被写在六张大红纸上,院士依次将红纸贴到公示板上。
另有一队衙役拿着红册子,单独去通知前十二位中榜学子。
城郊小院内,齐颜独自坐在桌前。
面前摆放着两碗热腾腾的清水素面,洁白的面条上分别点缀着一撮碧绿的韭花酱。
今天是撑犁部二公主乞颜诺敏的生辰,小蝶出生在韭菜花盛开的季节,韭花酱是草原人情有独钟作料,配上它食用羊肉是极好的。
多年前每到她们姐妹生日的时候,芙蓉都会按照渭国人的习俗为女儿煮上一碗长寿面。
齐颜将筷子摆在对面的那只碗上,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妹妹,这是哥哥亲手擀的素面,你尝尝有没有母亲做的好?”
说完,齐颜对着空无一人的对位笑了,端起自己的那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妹妹,哥哥即将步入渭国的朝堂,你且看着罢。”姐姐定然会颠覆了这天下,用渭国皇室的鲜血祭奠咱们一家,还有巴音安达、和整个草原。
齐颜说完,猛吃了两大口,直至双腮鼓起哽住了喉咙。
她红着眼的盯着对面那碗素面里的韭菜花,眼泪无声流了出来。
师父说过:若想复仇必须要有一颗铁石心肠,这么多年来从不许她落泪。
齐颜死死的攥着一双竹箸,颤抖着逼迫自己将口中的素面咽下。
父亲,母亲、妹妹、安达……
你们,看着吧,看着吧。
看着渭国狼烟四起,看着南宫一族宫廷喋血,看着这血海深仇如何讨回!
一碗素面见了底,可齐颜的泪水却没能停下,最后竟伏在桌上呜咽起来。
那哭声十分压抑,仿佛生恐被旁人听去。
她早就该这样哭上一场了,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并不坚强,若不是被仇恨吊着一口气,她甚至没有勇气独活到今天。
可齐颜必须坚强,过了殿试,入了朝堂、便再不允许她如此失态。
哭着哭着,齐颜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回草原。
流火母女在不远处悠然的吃着草,她与妹妹,安达惬意的躺在山坡上。
齐颜很清楚身边的二人已经不在,热泪又溢出紧闭的眼眶。
心口撕裂般的痛着,她却固执的紧闭双眼,不肯醒来。
直到一阵锣鼓之声远远传来,齐颜才不得不中断了“梦境”坐直了身体,对面那碗素面已经凉透。
衙役抡圆了胳膊重重的敲了一下锣面,朗声唤道:“晋州齐老爷可下榻此处?小的前来报喜~恭喜齐老爷会试高中!”
齐颜洗了把脸推门走了出来,透过稀疏的篱笆看到:除了报喜官外还跟来了不少百姓。
她推开柴门,围在门口的人群齐齐对她投来了友善的笑意。
齐颜恍惚了一阵,报喜官笑着问道:“敢问公子可是晋州府齐颜,齐老爷?”
齐颜点了点头,报喜官手起锤落敲了三声锣,高声唱道:“恭喜晋州府齐颜齐老爷,喜摘会元!”
第20章
蟾宫折桂马由缰
报喜官将盖了官印的大红文书摊开,却并不交给齐颜。
一位老者见齐颜一脸憔悴又极为年轻,想必是经过了忐忑的等待,便笑吟吟的提示道:“会元老爷快封喜钱儿吧。”
齐颜一拍脑门,转身走了三步又反身躬身行了一礼:“官差大哥稍等片刻。”
人群哄笑出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友善的笑意,十分理解齐颜的心情。
可就在再次转身的一瞬间,齐颜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与身后那会心笑着的人群格格不入。
回到卧房她斟酌着取出二两银子并两吊铜板,踏出堂屋的同时脸上再次出现欢喜笑意。
快步来到报喜官面前,将赏钱奉上歉意的说道:“实在对不住,学生初来乍到不知规矩,失礼了。劳烦官差大哥跑这一趟,请您喝杯消暑茶。”
报喜官笑着将银子揣入怀中,才将文书递了过来。
齐颜先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又收回,在衣襟上胡乱的蹭了几把才接过大红文书。
报喜官抱了抱拳:“请会元老爷好好准备,下月初五有来车辇来接您入宫参加殿试。会元老爷若得空儿可以去考院询问殿试的规矩。”
“多谢官差大哥提点,恕不远送。”
“会元老爷请留步,小的还要到下一家去报喜。”
齐颜天衣无缝的演了这一出,谢过一干围观百姓,回到屋内将大红色的文书放到小蝶的那碗素面前:“妹妹,就快了。”
自打齐颜中了会元,这座处于城郊的小院就再也没安静过。
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打着各式各样的名头前来拜会。
一夜之间,齐颜莫名的冒出了无数的同乡,同窗和故人。
她一边虚伪的迎来送往,一边耐心的等待着。
距离入宫殿试还有十日,大鱼终于找上门了。
谢安乘着双人软轿,领着两队挑担提篮的家丁浩荡而来:“齐贤弟,不!应该改口叫齐会元了,愚兄在这里恭祝贤弟喜摘会元。”
齐颜躬身回了一礼:“远山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若兄长不弃还请移步内间饮一杯粗茶,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谢安爽朗大笑,一抬手家丁有序的将礼品往西屋抬:“贤弟真是太客气了,请。”
“远山兄请。”
礼品很快将西屋堆满,又堆满了柴房,剩下的一些只能停在院子里。
谢安打量了一周齐颜的卧房:“贤弟入京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齐颜点了点头:“天子脚下寸土寸金,能租到这样一间清幽的院子已是万幸,实不相瞒若不是远山兄上次资助,齐颜就连封给报喜官的赏钱都拿不出了。”
谢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都怪愚兄思虑不周,让贤弟受委屈了。”他的表情真挚话语诚恳,好像真的在内疚。
“我名下正好有一座三进的小院儿,坐落清幽,院内家当仆人一应俱全,原本是留着招待喜好安静的远客所用。贤弟若是不嫌弃我命人将房契取来,今日就送给贤弟吧。”
齐颜连连摆手:“远山兄万万不可,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若住进去,远山兄如何招待远客?”
“欸,贤弟有所不知我那宅子去年刚扩建过。后面修了几座独立的小院足够招待,况且贤弟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日后难免要招待同僚。再者私心里愚兄也不忍见贤弟住的如此简陋,贤弟就莫要推辞了吧?”
谢安的这一番话将姿态放的极低,换做一般人早就感激涕零了。
齐颜在心中冷笑一声,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感激模样:“得远山兄再三资助齐颜无以为报,若日后兄长有需要之处万望开口。”
“趁着还未过晌午,我又正好带了家丁。不如贤弟收整东西今日就搬过去吧。”
“恭敬不如从命。”
谢安留在齐颜的新宅用过晚膳,将房契连同一众家丁丫鬟的卖身契留给了齐颜。
公羊槐曾嘱咐过齐颜,若是有生人拜访无论以什么借口送东西都不要收。他担心寒门出身的齐颜不小心卷入派系之争,他更希望齐颜可以做一位身家清白的好官。
可连日来的每一波客人送来的礼物,名画古籍也好,金银财宝也罢;甚至连宅邸奴才她都收了。
这副苟延残喘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腐烂的心,还会怕污点么?
洁白无瑕的白玉固然好,可若是没有把柄攥在他人手上,又怎会安心的“利用”自己呢?
……
六月初五一早,齐颜与其他三百位学子一同入宫参加殿试。
南宫静女也梳戴整齐,抱着一方狭长的锦盒去寻自己的姐姐南宫姝女。
南宫姝女正在湖心亭焚香抚琴,南宫静女打发了跟随的宫婢独自捧着锦盒,放慢了脚步向湖心亭走去。
南宫静女的琴技放眼整个京城也是顶尖存在,可她却从未在人前弹奏,是以除了自幼亲近的姐妹外,鲜有人知。
南宫静女安静的站在南宫姝女身后,听的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南宫姝女挺直窈窕的腰身,安静的望向了远处。
看到这一幕,南宫静女竟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