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升起更加难以言明的怪异,殷九弱明白世人都言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样的不仁乃为真正的仁。
可为何天道规则会化为司命仙尊的模样,还会表现出喜恶。
“你就是天道吗?不如开门见山直言你想做什么。”
“我并非天道,不过是在此等待你的一道残影而已。”
殷九弱哼笑一声,表示不信。
“其实小殿下你也有预感了吧,只是不敢深想而已,”虚影上的光亮断断续续,带来诡谲神秘的气息,“为什么你的血会那么管用,为什么身为魔族殿下却要颠沛流离那么久,为什么天下人都待你如同草芥微尘,为什么你明明有娘亲,娘亲却视你为无物。”
一提到自己的身世,殷九弱心里再次涌现一股不祥之感,她突然不想再听,“如果你只是说这些事是而非的话,我就走了。”
那道司命仙尊的虚影静静盯着殷九弱的双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身负魔族的腐朽之力,神魂拥有重生的效用,正好可以不断封印异界入侵的力量。好似一股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流。”
殷九弱咬着牙,耳边是虚影如幻似梦的声音,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听下去,立刻就要退出祠堂。
“小殿下,你连你母亲和娘亲的旧事都不想听?”
后退的脚步停下,殷九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她缓缓回身,注视着已经正襟危坐在地上的虚影。
尔后,听见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的血能够封印异界,是因为你的一部分便是生在两界之间的桐花。对的,那桐花是两界之物。”
什么,不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刹那间迷雾破开。
殷九弱连连后退,怪不得异界的封印会那么地「听她的话」。
“为何会有生在两界之间的桐花,”她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想法。
“因为桐花能够作为隔绝异界的屏障。”虚影笑呵呵地解释。
本世界被异界入侵,从而真法断绝,资源匮乏……于是世界便孕育桐花来拯救世界。
虚影看向殷九弱,柔软目光带上几分悲悯,“本世界的灾难需要解决,于是你的母亲受天命前去引诱了神界的谢弱水,生下你这个混有桐花、魔族、神族三方血脉的孩子。”
“魔族的血液让你能够无限为桐花提供养分。而谢弱水的神血又能有效抵御桐花这等神物对婴儿身体的侵蚀。”
“没有桐花的孩子都无法存活下去,你就是那唯一一个宝物啊。”
“你很争气,经过人世间的疾苦爱恨,仍然本性澄澈,心血经过极致情愫的洗礼后,更加坚固,将异界入侵的通道牢牢锁住了。”
旧事字字啼血,虚影仍然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漠,他平静地说完这一切,眼中映满笑意,无情又戏谑。
殷九弱站在照不进阳光的祠堂里,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这就是她苦苦追寻的身世真相吗?
“小殿下,你不必惊慌,你是个有用的孩子,有人会心甘情愿护着你的。”虚影没有看向殷九弱,而是透过祠堂的窗户遥遥看向远方。
关于谢弱水和母亲的事情,殷九弱曾无数次想象过,或许是一场无比深刻的情与恨,唯独没想到过真相竟然是这样的简单直白。
没有任何爱恋和憎恨,自己不过作为一样很有用的工具,为这个世界而制造出来。
她眼里就要流下泪来,又被倔强地忍住了,“所以没有什么爱恨,也没有什么千年的等待,更没有什么期盼,连怨怼都没有,有的……只是工具。”
司命仙尊的投影继续尽职尽责地为殷九弱解惑。
“当然你娘亲谢弱水很快便发现了真相,她是个有意思的人,性子很烈,与你母亲殊死一战。甚至强行释放古神之力想要将天道规则杀死后改写。”
旧事冗长,司命仙尊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就不想停。
“但是她失败了,当时苏醒着的太古神尊与太一神尊联手阻止了她,因此而殒落。谢弱水也身受重伤,几千年待在神狱中不再外出,真是惨烈的事实啊。”
殷九弱迎着司命仙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人爱过我,母亲、娘亲,没有人真正把我当做一个生命的降生。有的只是……工具,一枚好用的棋子。”
“小殿下,每个人都是棋子,天下山河六道三界为棋盘,世间所有生灵皆为棋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正确位置。”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么多?”殷九弱眼中满是警惕。
“因为,定下的命运又要开始转动了。”
“这就是本世界的天道吗?把我,把万物都当作棋子,”殷九弱嘶声质问,“难道所有人,我的母亲,谢弱水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不用多说,自然是没有。
不仅天道毫不在意,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也不在意。
谁会在意一枚棋子的感受?
她转身走出祠堂,外面的阳光仍然是那么温暖和煦。即便此处贫瘠荒芜,人们的生活也充满希望。
最可笑的是她,出走半生归来仍是棋子。
这就是她的宿命吗?名为棋子的命运。
身后传来司命仙尊空灵、飘渺、慈悲的声音:“小殿下,这个世界会感谢你的,感谢你为建立一个更好的天道而做出的贡献。”
“你要这样想,天道创造出这样有用的你,让你体会人间百味,就是为了成就你那般伟大的一天,不断为封印贡献出源源不断的力量。”
“小殿下,何必这般难过?你不是早已体会过人间情•爱痛苦?如今功德圆满,会有人替你走完这最后的一步,”司命仙尊投影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于快活到狰狞。
就好像谋划千万年的事业即将达成一般快活。
殷九弱捂住耳朵往前走,她不断告诉自己早就该接受这样的事实,不用意外不用悲伤,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
她很想逃跑,可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仿佛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她牢牢抓住不可动弹,没有自由。
人生是否真的没有自由?九洲广大,却山复山水复水,关外还有关。
要逃,要逃得再快一点。
司命仙尊投影的声音如鬼魅,在她耳边起起伏伏:“小殿下,这个世界会感谢你的。”
殷九弱捂着耳朵,穿过长御洲的荒漠戈壁,穿过弱水河畔的烟柳画桥,穿过细雨霏霏,冰树雪花。
她一心想要逃离,跌跌撞撞逃离这样冰冷的命运。
直到她被一具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接住。
第65章
古怪的夜风流转,殷九弱心底不住地发着冷,那冷有种切肤剔骨的锐利,将人整个剖开来,丢在洒满泥水的地上。
将人变成一滩冰冷黏腻的东西,没有四肢没有形状,就等着随手被丢上战场。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么可怕,这么令人无处栖身,从表面冷到骨子里。
即便浑身无力,殷九弱还是一心想要逃跑,逃得远远的,最好千年万年都不要再见到这样冰冷的事实。
可又能逃到哪里去,身体温热的、流动着的血,仿佛高堂明镜一般时刻映照那冰冷事实。
怪不得,怪不得谢弱水一点都不愿见到她,避了她千年。
若是可以,谢弱水应该会永远避下去。
自己的出生是铸造工具,而谢弱水是铸造工具的工具。
工具不愿见到工具也很正常吧,那只会提醒她们双方都是棋子的命运。
就好像照镜子一样,从对方的头发、眼睛、眉骨,看出身为工具被模具制造的痕迹。
痕迹太重,几乎压过她们心中本该拥有的爱恋、温情、眷恋,将爱情友谊亲情等等为人所拥有的东西剥除。
余下冷冰冰的残忍事实。
没有爱憎没有情仇,有的只是冥冥之中名为天命的东西,一刀一剑地雕琢工具的模样。
那么,该怨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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