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苏然缓缓扬起的唇角,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僵住,笑容冻在了唇边。
原来是要等回国再算账……
“好。”她低低应声,心情复杂。
江虞站起来,指了指二楼,说:“我带你去看看房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们去酒店,把行李带过来。”
程苏然听话起身,跟着她上楼。
二楼两间房,各有独立浴室,中间是起居室和衣帽间,还有个超大的露天阳台,光线明亮,视野通透,非常大气典雅的法式风格。
三楼则是主卧,江虞的私人领地,无法窥探。
“姐姐,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程苏然四处打量。
江虞淡淡地嗯了声,刻意不去看她。
程苏然识趣闭嘴。
……
从酒会上回来,已经深夜十一点半了。江虞卸妆洗澡,吹干了头发,给自己斟了小半杯甜红,下二楼露台。
不远处是SCEAUX公园,林间树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城堡高耸的塔尖仿佛耸入夜空,四周一片静谧,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的味道。
湿重的寒气丝丝渗入毛孔,江虞站了会儿,慢慢喝完小半杯酒,转身进屋。
习惯性走向左边卧室。
来到门前,她顿住,神思晃了一晃,意识到什么,又退开了,就站在原处不动。
像是还在酒店,她很晚回来,洗漱完便往次卧去,摸着黑进门,钻入温暖馨香的被窝,抱住女孩软乎的身体,做个好梦。
她忘了。
这种生活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结束。
习惯真是可怕。
江虞凝神,捏紧了高脚杯,有股想要进去的冲动。
她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
女孩的话始终萦绕在耳边,该来的总会来,她忽然意识到,逃是不行的,即使她逃到天涯海角,然然也能找到她。
究竟是依赖,还是爱,其实她也无法区别。
前者有迹可循,而后者虚无缥缈。爱是什么?在她记忆深处总有人强调这个字,说爱她,那是母亲。
小时候母亲一边打骂她,一边说:我这是爱你。长大了点母亲一边控制她,一边对她说:我这是爱你。
后来她遇见了前任祁言。
祁言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无论家境还是教育都令人羡慕,像温室盛开的花朵,明艳夺目。而江虞自己,生来取悦于人,又被百般嫌弃,在砖缝中求得生路走出来,坚硬冷戾。
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碰撞在一起,很快就擦出激烈的火花,她爱祁言太阳般的热烈,祁言爱她野马般的桀骜。
她第一次尝到爱与被爱的滋味,却也发现自己从来不懂这些。
激情很短暂,像骤然升上夜空的烟火,绽放后转瞬即逝。当热恋期过去,激情消退,进入了磨合期,她们在不断爆发的冲突与争吵中筋疲力尽,最终没有熬过去。
祁言经常对她说一句话:至于吗?
很多事情在祁言看来是“不至于”,但在她眼中就是“至于”。她们可以为了一条裙子吵得要打起来,也可以为了一顿饭摔盆砸碗冷战好几天。
谁也无法理解对方。
那会儿正是江虞的事业上升期,几乎全年无休,世界各地到处飞,名声大噪的同时赚得盆满钵满,给足她安全感。相反,感情让她焦虑无措,也许是为了逃避,又也许是实在太忙,她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忽略了祁言,两个人鲜少沟通。
虽然祁言会为她妥协,但内心是憋屈的,这股憋屈,就在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争吵冲,统统还给了她。
后来某天,祁言要她出柜。
她不同意。
“为什么?”
“现在社会还没开放到能随随便便接受同性恋,我是公众人物,出柜之后还要不要工作了?你拍脑袋一想倒是简单。”
“我说的是圈内出柜,不是全面公开,道时尚圈有多少弯的双的,你那个设计师?还有谁谁哪个编辑?缺你一个吗?”
“你理解的时尚圈是不是只有欧美?你想过国内没有?文化差异是你一句话就能抹平的?”
“那请问谁知道我是你女朋友?你有对身边朋友表过态吗?哪怕是圈子里跟你比较熟的人?啊?我的江大模特。”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想都别想。”
“那就分手!”
“好啊。”
“呵,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一定要我提出来对不对?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你可耻的负罪感!但是没用,我告诉你,是你先冷暴力的,你逼我的,我算看错你了,江虞,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变态!”
“谢谢夸奖。”
然后她们分手了。
在感情与工作之间,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许久之后,江虞才明白,自己和祁言生来就天差地别,成长环境不同,价值观不同,难以磨合,注定会分开。
热恋期的时候,她总是追逐着祁言的步伐,对方任何微小的举动,或是习惯,都能在她内心引发一场大地震,她常常陷入被动,不安,最后心力交瘁。
她不喜欢被动的感觉,不喜欢情绪为一人牵动,她要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与心。
到了这个年纪,爱情已经不是必需品,她喜欢追求事业上的成就感,胜过品味爱情,况且她这种性格的人,本就不适合谈恋爱。自从放下对前任的执念,她也看清了自己……
夜深寂静,江虞有点烦躁,起身取了烟和打火机来,点了一支。
细长的烟卷夹在指间,火星子燃得正旺,像黑暗中猩红的眼睛,她一动不动,黯黄灯光照着她线条冷硬的脸,宛如鬼魅。
“姐姐……”
背后传来一声轻唤。
江虞微愣,转过头,就见程苏然不知何时站在卧室门边,默默看着她。
女孩披着长发,被笼罩在朦胧弱光中,一张小脸清丽可人,丝质睡袍裹着清瘦的身体,隐隐勾勒出玲珑线条。
她心头猛跳,皱起眉:“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程苏然犹豫片刻,挪着步子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姐姐不是也没睡吗?”
江虞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点,淡声道:“我一会儿就睡了,你也快去睡觉吧,不许熬夜。”
她抬手,轻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雾气。
点点灯光落进那双深邃的眸,愈发看不透,她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神情有几分沧桑,也有着这个年纪女人独有的风韵。
程苏然有些失神,情不自禁抱住了她。
一股沐浴露香味钻进鼻间,混着烟气,年轻女孩的滋味会上瘾,清甜软乎,贮藏着丰富的水,无声流淌,融化在她心底。
江虞顿时心慌,挣扎了两下,试图推开,却不料被越抱越紧。她拧眉低喝:“松手。”
“不松。”
“程苏然!”
她陡然拔高音量,程苏然颤了颤,依旧倔强地抱着她,在黑暗中红了眼,小声说:“我想抱抱你……”
“我再说一遍,回去睡觉。”江虞耐着性子道。
“不去。”
“你又不听话了是吗?”
“我不是金丝雀,不用听你的话。”
“……”
江虞沉默不语。
程苏然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爬到她膝上。
可还没等坐稳,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咚”一声跌坐在地。她抬起头,迎上江虞冰冷的目光。
心霎时坠落深渊。
“晚安。”
江虞看也没看她,举着烟起身,逃似的上了三楼。
……
翌日休息,江虞放弃了睡一整天的计划,带程苏然去巴黎市区内转了转。
去看著名景点,参观艺术展品,尝尝地道美食,感受风土人情,顺便讲讲自己这些年在巴黎的所见所闻,以让小朋友初步了解这座城市。
“从戴高乐机场到市中心,沿途经过的区域是93省,也是贫民区,那边主要住着中东裔和非裔移民,整体环境不太好,治安差,以后如果你来这边念书,一定记住,无论白天晚上都绝对不要靠近那里。不仅仅是巴黎,任何城市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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