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之轻(74)
明逾张了张口,声音都消失了。
“对,就是那副耳钉,外形上是不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她看着明逾,笑了笑,“我换上你送的那副耳钉时,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实验。我和青卿在七年前各自将芯片移植进自己身体里,对,我们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而青卿和我各有一套系统与我们身体上的装置连接在一起,打开这个系统便可以追踪到我们的位置,身体上具体到一些器官、例如心、胃等等的状态,我们的情绪,大脑电波的突变……”
“……所以其实你从身体到情绪的状况,都有可能在她的监视下……所以你……”
“不,”陈西林摇摇头,“她走前将这系统给了她工作上一个非常密切的合伙人,那是一个复杂的加密芯片,我今天把它拿了回来。”
“那……”
“那为什么还要等到八月,对吗?因为我和青卿曾有过一个约定,今年八月我生日那天,实验结束。如果不是她的退出,今年这个‘宇宙大爆炸’应该已经成功了。”
“她呢?她有没有拆除身体里的东西?”
“前些年我时时盯着系统,可她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起初我不甘心,后来我渐渐相信,她在离开前、在将系统芯片留给k博士前,就已经取出身体里的装置了。对不起,明逾,你有生气的理由,我的身体里有这么一件东西,我既不想在八月前取出,又不想在取出前和你发生关系,更不想告诉你这些……也许是我太贪心……我总觉得也就几个月了……真的想更加干净纯粹些……”
明逾垂下头,又轻轻摇了摇,“不敢相信……”
“可是,明逾,当年的我现在的我都这么拼,我曾一直用‘理想’二字粉饰一切,我觉得我是个有理想的人,在她走后的那些年,这份‘理想’更是支撑着我,我的注意力我的精力我的情感全都投注在研究、事业和理想上……听起来是不是恢宏极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潜藏在恢宏理想背后的不愿见人的意识。”
明逾警惕起来,抬头,“什么意识?”
“报复。”
“什么?报复青卿?”
“不,报复我的伯父一家,甚至报复白家。”
“为什么??”明逾拧起了眉。
“你从未问过我,为什么姓陈。”
明逾想了想,“没错,但我一直觉得是为避嫌……”
“不,车祸过后,我改了姓。”
“你父母的车祸?”
“对。我相信,那场车祸是一场谋杀,我的爷爷白亨利曾经一度偏爱我的父亲,遭到白西恩父亲、我伯父的嫉恨。”
“你怎么知道那车祸……?”
“父亲清醒时对我说的,所以如果我和青卿的实验成功,能够治愈我的父母,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可这与‘报复’扯不上边啊。”
“八年前我和青卿正式研究我们的计划时,我就知道,一旦成功,伯父那一脉将在白鲸彻底失势。如今我一手操控ai云项目,也有这样的意识。”
“……好……可对白家的恨意……也是因为车祸吗?”
“我和爷爷说过父亲告诉我的事,可爷爷却睁只眼闭只眼,让我觉得不公。”
明逾哑然,怔怔地望着陈西林。
夜深沉,消化着白日的一切尘上喧嚣。
那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
陈西林抬眸,语气轻快起来,像是报告结束后、散会前的一刻轻松,“好啦,陈西林在你这儿彻彻底底地透明了,”她笑了笑,“你会怎样想我?”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怎样想都不要告诉我了,把评价留给你自己吧,希望我在你生命中的昙花一现给你带去过欣喜与美好。”说着站起身。
明逾的唇褪色到发白,仰着头,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我……我明白了,lynn,对不起,我收回之前的那些……好吗?”
陈西林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明逾,你是个好姑娘,其实你值得更好、更干净的人。让我走吧,在你面前,我再也无法自处了。”
“不要!”明逾站起身,“不要走啊……”
陈西林站定,“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帮我保守我的秘密,好吗?”
明逾仔细去分辨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去找寻自打认识陈西林后就一直被她给与的安全与包容。
她是陈西林啊,是那个听见自己说一句要看日出就调来飞机的人。这人不着痕迹地宠爱自己。
可她忘了,忘了陈西林性子里所有那些温柔的坚持可以化作一把双刃剑,此时剑刃对着自己。
眼泪在她脸上肆意横流,“求你……”
陈西林的眼眸闪过心疼与不舍,却只那么一闪,消失了,依旧温柔地笑着,“ming,take care.”
“lynn! ”明逾追到门边,眼中的哀求比语气更甚,“我……”她下意识地手心朝上,那是一个古老的、印刻在人类基因里的祈求的姿势。
陈西林摇头,像在阻止一个顽童说出什么不规矩的话,她牵了下唇角,又重复道:“take care.”
门合上了。明逾将身体托付给这扇合上的门,口中呢喃着那句未完的话:“我爱你啊……”
第59章 轮回
一个月后。
盛夏的骄阳肆意灼烧着北半球, 在没有天使的天使之城, 在圣弗朗斯西科,在c城,在大迈, 在海城……
也在阿姆斯特丹。
明逾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这里的办公桌一律可升降,比美国总部的配备新式许多。大多数时候她选择站着办公, 那大概是对自己施加的一项苦刑。
fates在春天收购了荷兰的这家国际派遣公司, 将它发展成自己的一个子品牌, 几个月以来, 董事会与ceo完成了初始部署, 剩下的具体操作,则基本落在马克头上。一个月两三次往返于c城与阿姆斯特丹之间, 好似看不到头。
直到明逾一个月前提前结束休假约他面谈。谈话的主题让他很是惊讶,明逾要辞去职位——马克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早就意识到她五年期满,是不是被挖了墙角?——再接下来,她提出申请,调任荷兰。
马克的脑中蠕动着一团黑线……为什么?
总是由这个问题开始,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确定她并没有拿到别家啊公司offer并以此作为要挟, 马克开始重新审视这个问题。荷兰缺的是一位综合性管理人, 而明逾这些年专攻销售,她做得很出色,但销售是一盘抢时间抢机遇、由无数短期效益搭建起来的棋, 综合管理呢,很显然,顾虑的不仅是销量与客户。
这是checkers vs. chess的问题。
明逾说,她知道公司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过去荷兰,她也知道目前的中高层中,要么选中的人不愿过去,要么愿意的人没被选中。明逾又说,请给她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可以下好chess。
马克问,那你的语言与地缘优势呢?做亚洲与北美区销售总监,这些优势是别人没有的。
反话正说,言下之意,去欧洲就没有这些优势了。
明逾想了想,越往高层,语言这种因素的优势力就越薄弱,这些因素往往在基层工作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比如说一个销售,但销售总监真的需要这些吗?有了更好,没有也行。而一个跨国企业的ceo需要会说所有跨过的国家的语言吗?不需要的。
还有别的原因吗?马克又问。
别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需要流动,需要注入新的血液,等等等等,总之明逾说服了马克,说服了董事会,这会儿她正站在阿姆斯特丹新办公室的桌子前,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场暴雨刚刚冲刷了海城,将角落里躲起来的污渍泡发了,却不带走它们,地上的雨水退尽,原本在城市光鲜背后苟且偷生的一切,这会儿都像天亮前的吸血鬼,暴露在雨后的街道上,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