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之轻(50)
她和伊万好了两年,拿英语谈情说爱过日子,有一部分的她,是不说她母语的伊万触碰不到的。
鸿却样样触到。大到中国人骨子里的中庸制衡,小到儿时记忆里的“花脸”雪糕。他们还一起追剧,明逾所有看过的国产电视剧和综艺节目,都是和鸿在一起时追的。
——鱼,今天忙不忙?
——鱼,心疼你。
——鱼,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灵气的女子。
——鱼,天气预报说你那里下雨了,我的心都湿了。
“他”的聊天永远围绕着她,虔诚如对待自己的王后。
她们做了一对属于自己的表情图:一只叫“鸿”的小狗子和一根叫“鱼”的肉骨头。鸿说要永远叼着“他”的肉骨头。
内心的悸动与依赖怅满屏幕,要溢出来,冰冷的金属框禁锢着它。
——鸿,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乖,我声音不好听。
——鸿,你的手很暖吗?
——暖,给你捂一捂。
——感觉不到……
——那闭上眼。
——鸿,你的正脸如果不好看,没关系,你的身高如果不够我的,没关系,你有残缺吗?哑巴聋子也都没关系。
……
——鱼是世界上最好的鱼。
倾慕与渴望被避重就轻压抑,每天在开心与失落的边缘徘徊,后者在天秤上压得越来越重,每个沉默里都写满了质疑与被质疑的撕扯。
——鱼,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好好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有点累了,想歇一阵子。
——不是说永远叼着肉骨头吗?
后来洪说,屏幕那端的她为这句话哭了很久很久。
对啊,她只是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留学生,看上去有外貌有气质有才情,就像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女神,可女神怎么会喜欢她,这世上哪能有这么巧的好事?
她想,能搭上话就行,她又想,能让女神留下印象就行,她又又想,能一直陪下去也挺好的,难道有一天不会腻吗?腻了再撤……
她只偷偷想,如果女神也喜欢自己……她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喜欢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叫“鸿”的男子,空虚感瞬间侵蚀骨髓。
这独特而奢侈的痛苦,只属于一个分裂了人格的网骗。
网骗到最后坑的却是自己。
洪欣然躺在寂寞的公寓里,三天了,就这么躺着,没有进食的欲望。此时的她,更担心的不是骗局兜不住后自己的狼狈,而是明逾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残忍真相,她为她心疼着。
三天没有她的消息,明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看鸽子,看着看着,视线模糊了,凉凉的液体顺着腮淌下来。她拿出手机,在当初那个帖子下回道:有一根弄丢了狗子的鱼骨头……
还想写点什么,却写不下去了,就这么发了出去。
洪欣然在坟墓般的床上看到这句话,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她是开着语音将真相告诉明逾的,她的声音就是真相。
还记得那天那时,手机那头久久没有声音,就像错接到地狱的电话。
没有质问,没有谩骂,没有哭泣,明逾轻轻挂了电话。
她在草坪的长椅上坐了一夜,直到清晨的朝露将她唤回。手机上是那个叫作洪欣然的女人的上百条消息:我去找你好吗?
她惨淡地笑了,她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想见她?
笑容却渐渐凝固了,是的,还真想见她,跟自己说,就是好奇骗子都长什么样。
半年有多少小时?除了睡觉,洪欣然一直在陪伴她。
陈西林的手臂让明逾枕着,后者的呼吸越来越平静,她不忍吵到她,从海城到大迈,从大迈到圣弗朗,怀中的女人一直在奔波,今夜她应该拥有安心的睡眠。她轻轻靠在明逾耳侧,她的发延伸过去缠在明逾的发上,丝丝都是心疼,她却不敢说,明逾听不得这个词。
日夜交替,江若景呆呆地坐在餐桌旁,身边是半碗没吃完的面,从早晨搁到现在,她再没心思收拾。
夕阳西下了,她告了一天假,却没想在这里坐了一天。
太阳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陆离的斑点洒在桌上恍恍惚惚的,江若景盯着那些光斑,脑子里跟着恍。手机躺在桌角,她伸出手去……
窗外的天悄悄泛白,从帘子中间没关严的一丝缝中透进来,陈西林的睫毛颤了颤。
一串音符从什么地方流淌出来,伴随着女人窃窃的私语,陈西林睁开眼,一张沉静的睡脸近在咫尺,下一秒那张脸上起了一丝涟漪,就像此时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音乐声中女人空灵的尾音,明逾睁开眼便碰上陈西林的凝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在回想自己的处境……眼里又柔软起来,脖颈染上一层粉红,“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说完扭头向床边摸去,“我的起床铃……”
手上摸了个空,却发现自己枕在陈西林的手臂上,脖颈上的粉红蔓延到脸上,“手机呢……”她嘀咕。
不知在何处的手机里缠缠绵绵地淌着那懒洋洋的法国调子,像半透明的水母,一层层地漾开。
“听这个能起床吗?”陈西林闭上眼睛,低声问道。
明逾扭回头,鼻息呵在陈西林脸侧耳边。
“嗯?”陈西林睁开眼,看着明逾,不依不饶地问,声音轻得融化进了水中。
女人正慵懒唱道:je…je suis pret pour toi…
明逾的眼底燃起了一束火苗,修长的手指轻轻抓进陈西林的秀发中,“et toi?es-tu pret pour moi ?”她轻声耳语。
那火苗从明逾眼中跃入陈西林眼中,灼灼不熄,柔软的唇触到一起,像磁的南北极,陈西林较真了,要去尝一尝蹦出那一串音符的舌,明逾不去躲闪,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yes…i'm…ready for you…”陈西林断断续续与她将答案说完。
明逾的双手从她的发间往下滑,落到她的颈后,下意识紧紧圈住,脑中空白了,很久没有在这种时候不清不楚了,本能地仰起颈项,要索取更多,要承受更多……
刚作了孽的铃声在此时却偏偏停了,被另外一段音乐取代,两人顿了顿,音乐也停了,明逾的双手松了开来,意识慢慢流回大脑,音乐又响起来,那是来电铃。
“接电话吗?”陈西林躺回她的颈侧。
“都找不到了……”
话音刚落,语音留言响了起来:
“逾,是我……我想……我想跟你聊聊好吗?你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
明逾像被一针扎漏的浮标,往床里沉。
陈西林闭着眼睛沉默片刻,“你和她还有什么没说清的?”
“我认为没有了。”
铃声又响起来,陈西林伸长手臂到床底,将手机捞出来。
还是江若景。她仿佛失去了等待的能力。
陈西林划开绿色的接听键,明逾闭上眼睛。
“逾,对不起,我……我真的想跟你聊聊,我……”
“杰西卡。”陈西林平静接道。
一阵沉默。
“对不起。”电话挂断了。
陈西林顿了顿,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转过身来,握住明逾的手。
“别碰我,脏。”明逾依旧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眼泪猝不及防涌上陈西林的眼眸,克制了,低声问道:“我要怎样才能治愈你?”
“……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好,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陈西林闭上眼,点了点头,“嗯。”
天知道,也许她也没有准备好。
第40章 归家
中午将明逾送去机场, 陈西林手里拎着只袋子, 里面装着一套自己早晨换下来的睡衣,是明逾的,还有自己昨天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