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规(21)
而且说话的语速与平时相比,简直快了0.5倍。
凌焰的注视让江渝有些不自在,转念又想,自己又不是人舅舅,更不是爸妈,未免管得太多,而且,都这么大人了——
肩上蓦地一重,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双臂被人紧紧地禁锢在身体两侧,动弹不得。
凌焰抱住江渝,低头埋进江渝肩窝。
几乎是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江渝身上。
半晌,江渝只感觉到重,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这么重。
刚想说什么,肩头忽然一阵温热,有汩汩液体渗透进衣料,顺着自己的肩骨柔软流淌。
江渝瞬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曾芹你出来!这哪里好带!?
这这这——
这都哭了!
江渝轻微崩溃,但面上依然如故。
好像抱着他的只是一个巨大的、会哭的、很重很重的人形战机
——专业作祟,相比于凌焰本人,对于江渝来说,战机更有接受度。
战机就战机吧。
一般这种体型的战机出问题,不外两点......
江渝严谨测算:比如,单个作战,超低空高速飞行时,遇上地速过大,超出负荷,驾驶人员很难控制,而一旦俯角范围突破极限,事故瞬间就会爆发。或者,编队作战,战机间距过小,绝对速度与偏角误差相近无几,这样,一旦密集实战开始,突发的事故概率也不容小觑。
面对以上两大种类情况——其实还可以细分很多种——江渝觉得,处理办法,一是从根本上而言,彻底调整战机型号与作战模式,二是安抚训练作战人员——
江渝觉得第二条可行。
虽然凌焰拥抱的力气很大,但当江渝稍稍有所动作,凌焰就像被按住了什么开关,身体顿住,霎时僵硬。
江渝忍不住微笑,这敢情还挺像的。
江渝抻了抻被箍得有些发麻的手肘,然后,在凌焰有些慌乱地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轻轻伸手环抱住了他。
......
接踵而来的反应莫名有些奇怪。
感觉不是战机事故了......
江渝觉得,难道是自己处理失当,战机报废了?
江渝头疼不已。
抱着的手臂其实很瘦,凌焰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环绕在自己肋骨的两侧,温度也偏凉。江渝身上的气息是那晚在车里捕捉到的,这时更加明显。很淡的烟草味,干净的发鬓和领口衣料的清洗味道,还有些微植物根茎的潮湿气味。
凌焰深深闻着,微微侧头,动作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然后,一边的唇角贴上江渝脖颈一侧的温凉肌肤。
这是一个单方面的亲吻。
谨慎细微到不被另一个人察觉。肌肤相触时传递的悸动与柔软,让凌焰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那些歇斯底里的情绪与堆积的疲累此刻被一股酸涩却温和的力量薄薄覆盖,效用不是特别突出,但是他需要的。
他真的很需要。凌焰想,这辈子都需要。
两人抱了很久,久到江渝腿脚发酸,腰背无力,像是徒步跋涉了好几公里,又像是做了什么急剧的运动,总之,酸到他叹息。
凌焰真的很不客气。这个拥抱,几乎全部的力气都搁在了江渝身上,像是压了一座热烘烘湿漉漉的山,江渝动不了也说不了。
太难带了。
江渝默默叹气。
凌焰察觉到江渝的乏力,有些舍不得地朝着江渝肩窝埋头拱了两下,然后默不作声地松手退后,依旧没敢看江渝,只是低头望着江渝穿着拖鞋露出来的那截瘦削脚腕。
江渝顿时卸力垮了肩,长出一口气,缓慢挪着步子转身往客厅走,边走边握拳朝后捶着腰背,走得那是一个筋疲力尽。
凌焰:“......你怎么了?不舒服?”
江渝顿住脚步,回头,神情是那种我该说什么好呢,要不要说呢的为难与一言难尽。
过了好一会,江渝只是幽幽道:“年纪大了,腰不好,体谅一下。”
“............”
第27章 后知后觉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厅, 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凌焰本来是要去校队参加训练的, 但早就过了时间。况且这个时候, 也没什么心情再去,便拿出手机打算向曾芹请假。
江渝有点困,中午出去觅食的时候,路过以前没搬走时经常逛的花鸟亭子, 就顺路多走了几步。
亭子里常年有大爷下棋,见了江渝还记得,便笑着拦下一起下了一盘,临走送了两盆多肉,说:“我家老婆子说前天看见你搬回来了,是真的搬回来了?还是打算要卖了?这都空了有几年了吧......”
大爷认识江渝的父亲,多问几句也合适。
江渝捧着多肉笑, 只道:“搬回来了。”
大爷欲言又止,想问问曾芹, 但看江渝的神情和眼下一人的状态,心里估摸着有几分数, 朝江渝摆了摆手,便没再说什么,只说过些天再来玩。
江渝道好。
要是不逛亭子,他这会午觉都睡熟了。但这个时候再睡, 晚上肯定睡不好。
江渝摆出沙发上喻呈安留下的文件,好些他都审完了,只需最后再整理整理。起身去厨房泡茶, 路过沙发另一边的凌焰的时候,悄悄关注了几眼。
凌焰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拿出手机编辑信息,鼻音很闷。也许是刚才哭得太猛,眼睛依旧通红,神情介于惶然和愤怒之间,仔细琢磨,是一种近于委屈的迷茫。
江渝印象里关于自己受委屈之后的处理方式,其实很少。倒不是说他没受过委屈,只是他很少像凌焰这样惊天动地表现出来——与江渝的情绪内敛相比,凌焰适才的拥抱与哭泣,在江渝的定义里,简直可以与电视剧效果相提并论。
“喝茶吗?”
江渝拿出几包红茶,找出两只柠檬,还是之前外卖生鲜的时候买的,挨个切片后,又从厨房最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没开封的方糖,看日子还没过期,但得尽快了。
凌焰扭头望他,没应。
江渝笑,拣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糖块,对凌焰展示,“加糖的,你要几块?”
凌焰:......
实在很不想承认,江渝现在,好像在哄他。
“都可以。”
江渝心想,这个状态,看来真的挺严重的。
热茶泡上,柠檬的香气率先冒头,清新微酸,红茶在底部晕出一大抹深红,像是画上的底色,浓重端厚。方糖化得很快,眨眼间就只剩下一丛细碎晶莹的糖渣。长柄勺子晃荡几下,深红散开,色泽渐渐温润妥帖。
凌焰捧着茶不喝,情绪这个时候已经很稳定了,漆黑的眼眸透过茶雾不知道看向哪里。
江渝抿一小口茶,翻几页文件,对着封面上的型号和年份,开始重新归类。
天色渐晚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纸页的窸窣,和茶杯底部搁上桌面时发出的细响。
“你晚饭还想吃糖醋排骨吗?”凌焰发完了呆,忽然转头问江渝。
江渝没抬头,点着页码轻声:“你要是心情不好,我们可以出去吃。”
凌焰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江渝敏锐察觉到了凌焰的情绪又有了些变化,便下意识补充道:“当然还是家里吃最好。”这句说完自己都觉得与前一刻略微矛盾,又煞有介事地认真补充:“你看健康又新鲜。”
不知为何,面对突然话多的江渝,凌焰有些想笑。
“那就在家里吃吧。”
最后,江渝又吃到了好吃的糖醋排骨,内心虽然一本满足,但考虑到凌焰心情不好,也没太表现出来,吃得安静又干净。只是身为主人和自以为长辈的那点心思在连番接受了两次“无功受禄”之后,开始于心不安,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毕竟,自从两人认识至今,好像都是这个人照顾自己颇多。
“你今天怎么了?”
江渝坐在桌前看凌焰沉默收拾碗碟,抬眸望着人小心道,见凌焰望过来,解释:“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我就是觉得如果你想说——憋着也不好是吧?”
凌焰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江渝立即又道:“我没学过心理学,也没拿过心理咨询之类的证件,我之后的言论不具有参考价值,以及安慰价值,而且、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你确定你要说吗?”
凌焰:“......”
“但是如果你说,我保证我出发点都是好的。”
江渝看起来很废又没劲,但如果当他真的关心一件事的时候,他是会拿出做实验的态度去对待的——眼下,他甚至想拿纸笔做点笔记。
厨房水槽里的水龙头还开着,水声滴滴答答,不是很大。
客厅里光线明亮,江渝望来的眼里,也沾染了很浅的一段光弧。
凌焰低头,没有作声。
脑子里想起方明柏在酒吧说的大段大段的话,那些话就像一开始被他狼吞虎咽吃下的饭,即使最后努力吐了出来,那种滞涩疼痛的感觉依然还是记忆犹新。
“我舅舅告诉我了一件事,关于我父母的,只是我现在还在消化。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刚开始的愤怒、痛苦、愧疚和憋屈,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了一点深重的影子。像是骤然膨胀的气球,耗尽气力破碎之后,看不到原来的模样,但一地的破碎提醒着一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他无法将一切当做无事发生。
现在凌焰心里想的,只是该如何面对凌季平。
以前他将母亲的死理所当然地归咎到这个人身上,但当上一辈的恩怨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当那些背后的牵扯勾连出一大片血肉,血淋淋地剖开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凌焰觉得,逃避或许有用。
江渝表示理解,点头道:“那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
“我跟你舅的关系还不错。但你如果讨厌他告诉你的那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他的黑历史”,江渝神情顿时严重,沉声强调:“很黑。”
上一秒还在出神的凌焰,这会听到江渝说的,一下笑了出来。握着碗碟的手都有些颤抖,肩膀也不受控制地颤动,好一会,才在江渝眯眼笑的注视下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那就先别想了。你不是要准备比赛吗?好好准备吧。”说完,江渝就端着自己的茶杯进了卧室,看样子是准备洗澡了。
凌焰刚收拾好,就接到了曾芹的电话,问他今天请假的事。
“......以后如果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别请假了。快比赛了,训练这块不能落下。还有,日常饮食和作息方面,下周队医会来给你们做专项体测。从下周开始,一切都要严控了,你心里要有点数。”
凌焰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后怕地想起今天下午的过度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