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36)

一路上去，我找着话，说一句，檀谊沉就答一句。车厢里还有别的游客，看风景都看得兴高采烈，更显出我们这边的冷静。其实檀谊沉看上去也并不是兴致缺缺，是通常的模样。只是难得出来，我很想使他情绪稍微热烈一点，当然他即使不发一语，光是这样坐在我旁边，我心里便十分高兴了。
中间又经过一个隧道，到山顶差不多十分钟，非常快。我们走出去，前方有一个观景平台。我引了檀谊沉一块过去看。往下一看，能够望见整个槟城的样貌，以及整片的蔚蓝的海洋，就连隔岸的风景也一清二楚。
我道：“不知道这升旗山为什么要叫作升旗山？”
檀谊沉道：“以前这里是英国殖民地，有英国官兵住在山上，士兵会利用旗语从港口向山上传递消息，所以得名。”
我张大眼睛，看他，道：“你知道的真清楚！”
檀谊沉淡道：“山下售票口前有解说的牌子。刚才你不是也看见了？”
我道：“噢。”一时脸上便有点窘。我笑了两声，忙指向一处高出来的圆形建筑，道：“那是光大广场！”
檀谊沉看了看，道：“嗯。”
我又指了近海滨的一排橘红色小格子，道：“那边不知道是什么？这么整齐的颜色。”
檀谊沉道：“不知道。不过听见过那一带的地是填海造出来的，”
我一听，便仔细去看，道：“我也听见说过，本来不是为了交通规划？就填海造地，想不到盖房子了，又盖这样密集，看上去更没有什么空间，白费这样漂亮的海岸。”
檀谊沉便道：“因为要图利某些人，盖许多房子去卖，得到更多的钱。”
我看看他，道：“唔，说不定我也是那图利的有钱人之一。”
檀谊沉看来一眼，淡道：“难道只有你吗？”
我忍不住笑了。便不说这个，我岔道：“你看得出来你住的酒店在哪里吗？我猜，是在那边。”
檀谊沉道：“差不多吧。”
我又给他指姨婆家的大概位置。我道：“我姨婆家应该在那边，你看，那一排，那边有海……”
檀谊沉没有说话，只去看着。我道：“那边的环境很不错，很合适居住，只是一点，这里的天气太热了。”
光是站在这里晒太阳一下子，我已经有点头晕眼花。檀谊沉似乎还好的样子，他的面颊被阳光一照，看上去有点红润。
其实在观景台上已经待了差不多，我便道：“我们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吧？”
檀谊沉道：“好。”
我们走下观景台，在山上走。经过咖啡室，檀谊沉看一眼，便往里面去，这咖啡室比较像大茶棚，好几家摊贩，中间摆了桌子，以供游客休息吃东西。我看一下时间，早已经过了午饭，大概他饿了。
我便道：“我们吃点东西怎么样？”
檀谊沉道：“我不饿，你饿的话就吃吧。”
我一愣，道：“我是不怎么饿。”又奇怪：“你不饿的话，怎么要进来？”
檀谊沉看我一眼，道：“你不渴？”
我道：“我……”
檀谊沉道：“买一些喝的，外面太热了，需要补充水份。”
我呆了呆，道：“噢。”
檀谊沉径选了一个摊位。老板极力推荐我们吃冰，我看一看，还是没有要。檀谊沉也不吃，我们只买了两杯冷饮。冰凉的饮料入口，喉头马上滋润，一轻松，我感觉身上的热度也缓解不少。
我忍不住道：“我大概没办法在这边买房子。”
檀谊沉道：“为什么？”
我道：“太热了，买了房子也不知道一年里会来住个几天。”
檀谊沉听了，没有什么表示。
我们离开咖啡室，一路散步，山上倒是很热闹，有个讲台，上头聚集一堆人，不知道在拍什么照片，还有一台早期的木制缆车，同样许多人拍照，一路走一路有一些房子，看上去是私人产业，往房顶上一瞥，会看见有猴子坐在那里盯着人看，十分有趣。山上也有清真寺，马来西亚信奉回教，不太稀奇，另有一座色彩斑斓的庙，一问，是印度庙。我们没有进去。
沿途还有不少南洋独特的植物。我一概不认得，随口问出来，不过想要引檀谊沉说话，倒想不到他有问有答，非常精通的样子。我有些意外，道：“当一个医师也要知道这么多？”
檀谊沉道：“……当然不是。”又淡道：“有些知识，不会是医师才需要知道，甚至有的医师对常识了解非常不够。”
我道：“那你是自修的？你时常到野外去？”
檀谊沉道：“也不算自修，只是兴趣。”他顿了一下，忽道：“我在伦敦的时候，常常到皇家植物园去，多去几次，多看几遍，不知道的也会知道了。”
他十分难得说他的私下的事，我听见，一时有点难以形容的激动，面上仍旧镇定，未免他不肯说下去。我忙问：“你喜欢植物？”
檀谊沉道：“不算喜欢。”又道：“植物园通常比较安静。”
我记得他说过喜欢安静。我看看他，道：“我记得以前去过国内的植物园，在我的印象里，植物园确实总是静悄悄的。”
檀谊沉道：“也不见得，我刚回来的时候，住的地方附近就是植物园，去了几次，一天里面也有几段时间非常吵。”
我脑中一动，市里植物园位置马上联想到了，之前他竟住在那一带，周米也住在那附近，我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倒是不曾遇过他。我忍不住问：“你本来住在那边的路上？其实距离大学医院也不远，为什么要住宿舍？”
檀谊沉道：“那里是我姑姑的住家，我的工作时间比较长，又要值班，住到宿舍方便。”
我道：“你回国之后，就是跟你姑姑住？”
檀谊沉道：“嗯。”
我想一想，道：“你姑姑非常照顾你是不是？”
檀谊沉道：“是吧。”
我看看他，趁机便问出口：“你回来多久了？”
檀谊沉似乎想了一下，道：“算一算大概有七八年了。”
我有些讶异他回国这样久了，脱口：“那你还回去吗？”
檀谊沉看来，道：“伦敦？”
我点点头。他道：“有时间会回去一趟。”
我忙道：“不是的，我是说，你还会不会回去长住？”
檀谊沉安静了一下，他道：“不知道。”
我看一看他，感到他似乎没有意思就这方面谈下去，决定转口，便道：“那后来你就不去了吗？”
檀谊沉看来，道：“什么？”
我笑道：“植物园。”
檀谊沉仿佛顿了顿，他道：“嗯。”
我想了想，道：“现在你回去伦敦的时候，还会不会去？”
檀谊沉道：“时间够的话，还是会去一趟。”
我道：“我没有去过，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你刚好回去，我也在那里，你当个向导，带我逛一圈。”
檀谊沉看来一眼，过一下子他道：“到时再说吧。”
我笑道：“好，到时说。”
在山上散步了一圈，我们在山上的一家餐厅用了吃的，又消磨了一下子，眼见又阴云密布起来，我们便下山了。同样搭乘缆车下去。我还记得去买照片，当着他的面，他并没有说什么。去停车的地方，我看准时机道：“虽然时间还早，不过我突然想到可以到一个地方吃晚餐，不会太晚的。”
檀谊沉看着我，又看了表，他道：“我也没什么事。”
我道：“那我们去吗？”
他点点头，道：“走吧。”
我笑道：“好。”
其实今天的安排都是事先想好了，哪有什么突然。这样说，不过为了使檀谊沉不拒绝。可是问出口前，我也不认为他会拒绝。我感到他与前有点不同，至少他愿意说他的事，对我的话也肯给予反应。我当然不是石头。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我知道他并不会欲擒故纵，倒是我三两次使出技俩，叫他看穿。
不过，他愿意对我敞开心房，实在很好的进展，我想，持续努力果然有收获。
还是照着表弟的建议，到一家海鲜饭店吃饭，这家饭店盖在海边上的一处石台，底下是黄朴朴的沙土，再出去就是海，上头有几只的船，几只海鸟飞掠过去，很有种惬意又静悄悄的气氛。店内与我想象不太一样，非常开放的空间，上头是铁棚子，简直不像个房子，布置简单。旁边放了好几柜的玻璃缸，养了许多鱼虾蟹，每只看上去都是十分肥美。
棚子里摆着好几张大的圆桌，不少客人。我们到的时候，天色有点灰阴阴的，风吹进来，十分冰凉。服务生引我们到栏杆旁的一张桌子，正对着海景。我叫了菜，都是照着表弟的推荐，都是经典的菜色。只是，要了一道春卷，服务生竟说春卷是特制的，需要前一晚预约才可以吃上。
简直想不到一道春卷也需要预约才能够吃。我不死心，道：“一定要预约吗？”
服务生仿佛为难。檀谊沉开口：“菜已经够了。”就让服务生走开。
我道：“我听见说这里的春卷很有名气，值得一吃。”
檀谊沉淡道：“春卷在国内也不少见。”
我早知道他对吃的随意，不过对我来说，确实现在吃饭的对象是比吃饭重要。有他在，吃什么也会好吃。
吃饭时，檀谊沉照例安静进食，可是一顿饭吃下来，经过的时间比之前仿佛多了许多。大概因为中间下了一场雨，幸而不大，雨水不至于泼进来，坐在栏杆前，听雨声与海水的滔滔声不断。
我端着杯子喝水，透过玻璃杯看出去，海水的一面仿佛被罩住，隔着一层，那蓝色幽幽的，摇曳的船只，都在手上荡漾。我笑道：“你看，像不像是一个海洋水晶球？”就递给他。
檀谊沉看看我，接了过去。他看一眼，道：“你的想象力很好。”
我微笑道：“生活里很需要多点想象力。”
檀谊沉放下杯子。他淡道：“有时想象过多，也不见得好，需要务实。”
我叹气，可是他就算这样正经，我也实在喜欢。我道：“你说得对，务实一点好。毕竟浪漫不能当饭吃。”
我忍不住道：“幸好我还有点浪漫的本钱。”
檀谊沉却道：“照着你这样花钱，有一天也会花掉了本钱。”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道：“以后不要叫东西送到诊所去了。”
我早该知道瞒不住他。我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叫的？”
檀谊沉道：“蔡医师从不会这样请客。”
我顿了顿，记起上次诊所张小姐的话。真是失策，所托非人了。我咳了声，道：“……蔡医师平常是不是很小气？”
檀谊沉道：“我只是说他不会随便请客。”
我连连点头，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