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80)
陆远名过年时候最忙,忙着送礼忙着上上下下打点关系,给他打了钱之后就销声匿迹。
他这个年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呗。
大年初一那天,陆载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鬼迷心窍地出了门。
C市的年味很浓,街上人山人海,腾出一条路给演出的队伍通行。
人们穿新衣戴新帽,喜气洋洋,热闹地看着表演。演出队项目也多,有打腰鼓的、扭秧歌的、踩高跷的,还有夏见鲸想看的舞龙舞狮。
陆载在街边站了一上午,他站在人群之外,突然就有些难过。
他曾和夏见鲸拉过勾的,说好的一百年不许变,但因为夏见鲸走了,这满街的热闹,都变得与他无关。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恨上了夏见鲸。
他睡眠质量原本就不好,有时梦到了夏见鲸,他就会逼着自己醒过来,坚决不肯和夏见鲸再有一丁点的联系,哪怕是在梦里。
于是他常常在半夜醒来,然后靠坐在床头,睁眼等天明。
他倒没因为夏见鲸这个混蛋而放纵自己,他依然是他品学兼优的模范生,高考时候顺利考取了清华的新闻系。
只是这次,他去清华的理由简单多了,不为了谁,就看排名。
八月份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寄到,秦弘阳高兴极了,大张旗鼓地给他准备谢师宴。
谢师宴就在小院里摆了两桌,请的都是学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方面是庆祝他升学,另一方面还是看在秦弘阳的面子上。
他拒绝不了,只能端着酒杯赔笑。
一直到夜深,芮素都已经收拾好了桌上残局,秦弘阳还端着烟杆坐在院子里,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夏平才从门外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老了不少,瘦得形销骨立。
自从“东窗事发”之后,夏平也消失了,他的老房子被学校收回,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陆载放不过自己。十七岁的少年不懂爱,他只爱过夏见鲸这一个人,恨不能把真心烧成岩浆,造一座属于他们的“庞贝城”。
但是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恨,他恨屋及乌,连多看夏平一眼都会让他心里恨意翻涌,这些人都是帮凶。
他站起身,径直回了屋。
秦弘阳又让芮素取了坛酒出来,他和夏平支了张小桌,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夏平开始时喝得很沉默,半坛黄酒下肚,他捂着脸哽咽起来。
夏见鲸走后,夏平再没睡过一次好觉。满盆脏水临头,欲加之罪袭身,昔日同僚嘲弄,旧时学生谩骂,这些都没能击垮他,反倒是夏见鲸的杳无音信,让他彻底失去了支撑。
夏平跟秦弘阳说:“我后悔了,我就不该同意他掺和进来,他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秦弘阳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夏见鲸离开的真实原因,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又满了杯,陪他心爱的学生一饮而尽。
陆载的窗户朝着小院,夏见鲸曾在那里一边跳脚学狗叫,一边跟他表白,而此刻,夏平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从半掩半开的窗户传了进来。
陆载坐在书桌前,他慢慢弓下脊梁,无助地趴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陆载连眼眶都没红,他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他的喉咙口,让他喘不上气。
他忽然之间莫名想到夏见鲸和他撒娇说没见过春节的热闹,他一瞬间就心疼了。
他更恨夏见鲸了,他恨夏见鲸自不量力地去承担那么多。
但他也开始恨自己,分手那天他对夏见鲸说的每一句口不择言的话,如今都变成了反向的刀刃,把痛楚千倍万倍地还给了他。
让人一瞬间成长的从来都不是幼稚的恨,而是伤筋动骨之后的醍醐灌顶。
陆载没能走出来,他也不愿意走出来,但他把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背在身上,带着它一起往前走。
他放松了很多,就像他对夏见鲸说的,他觉得这辈子就这样吧,他也不打算做什么,他已经掏空了自己的爱,那就等着夏见鲸吧。
能等到那个傻狗回来最好,等不到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好在他们又重逢了,虽隔了十年,那么长的时间。
可终归也不过只隔了十年,他们还会有很多个十年。
茶几上的对讲机在这时突然“滋啦啦”响了起来,陆载睁开眼,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对讲机里是严正的声音,说道:“416416,收到请回答。”
陆载伸手捞过对讲机,按着通话键,答道:“收到,请讲。”
严正说:“三分钟后出发,西门,二号车。”
陆载说:“收到。”
第62章 角马
陆载迅速穿好作战靴, 右肩左斜背上他的装备包, 但他在刚要出门的那一刹那,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思索了一秒, 又跑了回来, 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牛奶放在窗沿上。
这么一折腾, 三分钟时间变得更加紧迫了,陆载把门一带, 迈开长腿就往西门跑。
陆载捏着对讲机顶上的调频按钮转了一下, 确定调到十二信道后,他对着对讲机说道:“顾星海。”
顾星海看来真是进入轮休状态了, 连声音都懒洋洋的, 他说:“港!”
陆载那头风声烈烈, 他边跑边说:“你们还没去饭堂吧,我窗台上放了瓶牛奶,你绕个路过来,拿给夏见鲸。”
“你自己给不行吗?”顾星海不大乐意, “我把他安排你隔壁了, 你不知道吗?”
陆载愣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
营地专门有给探亲家属准备的住宿楼, 陆载以为顾星海会按照规定把夏见鲸安排在那里,他完全没想到顾星海这人能“目无尊法”到这种地步, 竟然下了血本给他创造条件。
“以后我自己给。”陆载说, “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拜托了, 北哥。”
顾星海这段时间跟陆载混得熟了,本身他们之间也没太大的年龄差,陆载肯屈尊叫他一声“北哥”,他还挺受用的,当即就应了下来。
顾星海说:“能行。”
顾星海目前处于轮休状态,在营地里直接开始横着走了。他连作训服也不好好穿,手指转着炊事班的门钥匙,吊儿郎当地晃荡去基地里最好的那栋小楼。
小楼正式名字叫二号招待所,一共就两层,原先只有陆载一个人住在二层。
顾星海这次真的是动用关系了,从严正那里开始做工作,硬是把夏见鲸也塞进了二楼,就安排在陆载隔壁。
顾星海敲门的时候,夏见鲸正蹲在地上给小羚羊喂水,他把小羚羊抱进臂弯,站起身去给顾星海开门。
顾星海一见他就乐了,边笑边说:“鲸仔,你这样子跟个奶爸似的。”
夏见鲸说:“我刚才已经联系了最近的动物保护站,下午就会有人来接吉吉。”
“吉吉?”顾星海伸手戳了戳小羚羊的脑袋,“你给这小鹿起的名字?”
夏见鲸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这是东非条纹羚。”
顾星海糙久了,也不在乎到底是鹿是羊,他无所谓地一摆手,说:“饿了吧,把这小东西留在这儿,我带你去吃饭。”
夏见鲸小心翼翼地把吉吉放回垫子上,又用毯子裹好,他习惯性地去包里拿钱包,却被顾星海伸手给制止住了。
顾星海抢过他的钱包,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笑着说:“你当咱俩下馆子去呢,这地方连鸟都不稀罕来拉屎,你也没得挑了。我去煮碗面条,你将就着垫吧垫吧得了。”
夏见鲸问顾星海:“你怎么来当兵了?”
顾星海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叹息着说:“这不是一时脑子发热,被国防科大的招生视频给忽悠了么。以为来了都是‘战狼’,谁知道狼没当上,直接成‘土狗’了。”
夏见鲸偏头看了眼顾星海的肩章,已经是一毛三了,挺不容易的。
夏见鲸说:“挺好的。你上学那会儿就飞檐走壁,现在更酷了。”
顾星海被夏见鲸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当时的年少轻狂真是一段黑历史,本以为自己真的身手矫健,再加上理智聪明的脑子,天生就是征战沙场的料。
然而事实上他也就在军校里辉煌了四年,不,只有三年半,从下基层连队实习开始,他就被现实好好教做人了。
顾星海不想提这些丢人的事儿,他扭过脸嘿嘿笑,接着从兜里摸出一瓶牛奶扔给夏见鲸。
顾星海说:“呐,陆载让我给你的。”
其实不用顾星海特意说,夏见鲸在看到熟悉的牛奶瓶时,就猜到是陆载了。
夏见鲸垂下头,他手指用力,攥紧了牛奶。
他心里情绪翻涌,他想问问顾星海,陆载自己为什么不来,可他却抿着嘴,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他想,大概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陆载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想来罢了。
就像陆载说要和他聊一聊,或许也只是成年人之间最惯常用的寒暄,让彼此都不至于太过尴尬。
夏见鲸小心翼翼地把牛奶收好,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把他心里那一点点期待藏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一个专门留给勇气的洞,每当他有一点侥幸和希望,那个洞就会适时开启,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就会在一瞬间全部从洞里流走,再寻不到丝毫踪影。
顾星海瞧见夏见鲸的小动作,挑眉问道:“这个牌子的牛奶真的有那么好喝吗?我看你高中时候就喝,这都十来年了,还没喝腻啊?还有陆载也是,上次国内运物资过来,他什么都不要,就要两箱牛奶,也是挺矫情的。”
夏见鲸说:“还行,就是牛奶的味道。”
顾星海“哦”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他转过头很微妙地看了夏见鲸一眼。
顾星海微微皱起眉,果真和陆载猜测的一样,夏见鲸一定出了些问题。夏见鲸虽然每一句话都会回应他,但只有寥寥几句,明显没有任何的交谈欲望。
可是夏见鲸肢体反应却很自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疏离的感觉,夏见鲸也没有不适应或者尴尬的表现。
就好像……夏见鲸只是纯粹不想说话。
顾星海从炊事班里找了一把挂面,他对夏见鲸说:“我水平不行啊,只能给你下一碗清水面,柜子里有榨菜,你凑合一顿吧。”
夏见鲸看了看储藏间里的菜,他问:“我能拿两个西红柿和鸡蛋吗?”
顾星海正在烧水,转过身说:“你随意,不过鸡蛋都是生的,你怎么吃啊?”
夏见鲸找了个碗,把鸡蛋打进去,然后熟练地加了一小勺盐调味,拿筷子顺时针打散。
“我来吧。”夏见鲸说,“你要吃吗?我简单弄两碗西红柿鸡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