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枷(32)
“不是,我是说,他,就苏麒,好像是……”厉骞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苏麟这才想起,刚刚厉夫人闯进来的时候,提起苏家话,其中确乎有说到苏麒的问题,只是他当时以为厉夫人是气头上口不择言,没有当真……
“苏麒他……怎么了?”
苏麒的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
他最近在一个世界性的军事比赛上为我国取得了冠军,作为参赛的唯一omega,他的私生活毫无必要地受到了过分的关心,于是不可避免地被发现,他接受了一同参赛的alpha搭档的临时标记。
就在媒体打算大肆鼓吹“AO情侣爱情事业双丰收”,树立正面典型的时候,苏麟却连续对着公开媒体强调了三四次:
“我和这位alpha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临时标记是为了能够正常参加比赛的无奈之举,请大家不要误会。”
这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舆论很快分裂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有的人认为苏麒是为国争光这样扒他的私生活本来就没有必要,扒完了还要评头品足一番更显下作;但更多的人却认为,omega去上军事学院、参加这方面比赛,已经踩在越界的边缘上,现在还为了参赛接受非情侣的临时标记——
“简而言之一句话,”引用一下这条新闻下最热门的一条回复,“这样的omega我是不敢要的。”
“卧槽!”苏麟就着厉骞的手机看了相关的报道,气得爆着粗口原地蹦起来,“他们这样欺负小麒!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他号称早已不太记得苏麒的事了,现在却陡然摇身一变又有了当初那个保护过度的哥哥的姿态,跳起来就要奔出门去。
厉骞急着举着大衣追在他屁股后面:“你最少换个衣服!”
苏麟胡乱把外套一穿,又要跑。
厉骞便问:“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这不就在是我家?”
“我说你以前那个家,苏麒住的那个。”
苏麟愣住。
最后还是厉骞开了车陪苏麟一起去。
也幸亏如此。
否则大抵连门也不一定进得去——苏麒因为这次风波,被苏父禁足在家闭门思过,不允许他见人。
但厉骞和苏麟的父亲,在社会资源分布的食物链上,属于直属的上下层关系。厉骞开口,苏麟的父亲不好拒绝,只好皱着眉示意管家:
“带大少爷进去见见小少爷。”
他的意思是想要留厉骞下来喝杯茶,套套近乎,社交一番。但厉骞不太放心苏麟一个人,到底还是跟着一起进去。
苏家尽管占地面积比不上厉家老宅,可也足够让人迷路,而且装修风格比较浮夸,加上苏麟的父亲乐于铺张且疏于家务,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透露着古罗马倾颓前一刻那种浮华与绝望杂糅的阴郁气息。
苏麟跟在管家身后,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连和厉骞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压低:“我之前和家里的关系挺差的吧?”
厉骞迟疑了一刻:“这个……怎么说呢。你不是会在别人面前提起这种话题的人……”
“说的也是。”
“不过,”厉骞想了想又说,“现在想想,如果真的和家里关系很好,你也不至于被包办婚姻吧?——虽然这种形式现在也算是普遍存在,但自由恋爱毕竟是大势所趋,再怎么传统的家庭,只要疼爱孩子,都不舍得把他当做利益交换的筹码吧。”厉骞叹了口气,“当时也是我太年轻……没怎么过脑子,就提了你的名字。这种事,于人于己都没有什么好处,正经应该拒绝掉才对——不过你也一样,这种事怎么能答应呢?应该立刻拒绝才对。幸亏对象是我,如果是别人呢?如果……”
“哇,”苏麟打断他,“真是天外飞锅!如果不是听闻对象是你我才不去呢!我溜得比兔子还快好吗!我一听是你我想我不能不去啊!我不去你岂不是要换一个对象!换一个对象我岂不是连爱的号码牌都没得领?我就算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啊……”厉骞忽然意识到什么,“所以你对我……”
苏麟脑门上跳出五六个问号:“不是吧厉骞?你真不知道?——我当时追你……即便算不上是人尽皆知,最少小半个朋友圈是都知道了吧,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啊?我……”
走在他们前面的管家先生轻咳了几声,没有效果,忍耐片刻,终于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秀恩爱,提高音量大声说:“大少爷,到了!”
苏麟和厉骞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外人。
登时两个人都有点脸红。
厉骞揉了揉鼻子:“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苏麟皱着鼻子开玩笑式地对他展示了一个威吓的表情:“好好等着,出来还要审你呢!”
第五十八章
厉骞伸出手腕并拢,做了个被捕捉的罪犯等待被上手铐的动作,苏麟被他逗得又忍不住笑,一边朝他做鬼脸一边推门走进关押苏麒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也很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的囚室——用一间带卫生间的卧室改装而成,剥除了所有多余的装修和装饰,只留下光秃秃的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和两把椅子。窗户被从外面钉死。房间里见不到自然光。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苟延残喘地亮着。
苏麒躺在那张唯一的床上——或者不如说是“蜷缩”更确切些,只占了最靠墙的一个小角落,身体卷曲得像一只刚被水烫过出锅的虾子,苏麟几乎可以透过他身上的薄衬衫,看到弟弟背后突出的脊骨……
听到门外有响动,这被关押的倒霉孩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不用来劝我,我不会吃的。”
他音量很小。比盛夏的蚊鸣大不了多少。语气却很坚决。
苏麟这才发现,床脚边放着一个餐盘,餐盘上有面包、肉、沙拉和一碗看不清具体成分的汤——早已经失去热气,在昏暗的光线中,透出一点沮丧的味道,显然放了好一段时间。
这是在……绝食?
一口饭都不吃?连水都不喝?
这样……多久了?
听这孩子的声音……不像是刚开始的样子……
苏麟皱起眉。
立刻开始后悔——尽管关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事,他到现在想起来的也并不很多,全都断断续续的,但此时此刻心疼绝对不会骗人……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该和弟弟保持联络,再怎么说也不该从公众媒体那边获得家人的消息……
“出去吧。”缩在床上的人又说,“别啰嗦了……我也没力气和人争执……”
“都这样了还不吃饭?”苏麟走上前,蹲下摸着碗沿试了一下温度,“不过这饭也不能吃了,我让他们给你换个热的,换个粥吧……”
“烦死了你怎么……”苏麒嘟囔半句,惊觉不对,猛地转身坐起来,“哥?你怎么来了?”
他绝食太久,没有力气,骤然起身立刻眩晕,便又瘫倒下去——苏麟吓一大跳,连忙跳上前去扶他:“哎,你这孩子……小心一点啊!”
苏麒软绵绵的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不疼——该不会是假的吧?我饿久了有幻觉了?”
做哥哥的又心疼又好笑:“你饿多久了,都没有力气,掐起来的怎么会疼!”
“所以哥哥是真的咯?”苏麒死死抓住哥哥的衣服下摆。
“这怎么还能有假!”苏麟本来打算把这个磨人的弟弟安顿好就把饭端出去换了,可现在被缠住,肉眼可见地脱不了身,只能朗声对门口叫嚷,让管家进来给小少爷换吃的。
苏麒却一点不体谅哥哥的为难,仍旧不依不饶,还是问:“哥哥怎么来了?”
做哥哥的无可奈何,只能说:“你都这样了,我还能不来?——你乖一点,先起来吃饭,有话吃完饭再说。”
苏麒却又闹起脾气来,鼓着脸扁着嘴:“饭是真不想吃。”
“多久没吃了?”苏麟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
“两天半,”苏麒诚实回答,“到今晚十二点整三天。”
“你不要命啦?!”
“嗯,”苏麒倒没有反驳,“活着没意思。”
“啊?”做哥哥的听到弟弟这种厌世主义言论,眉毛都竖起来,“小小年纪,说什么呢……”
“就是没意思,”苏麒抬起软塌塌的胳膊,盖住眼睛,“我是世界军事竞赛冠军了,有个屁用,还是omega,还是要成为某个alpha的所有物,我才不要。”
苏麟心中咯噔一声:“不要就不要,独身也没什么不好。”
“哥你当年也这么说的。还不是一毕业就……我还以为你逃跑了呢,结果又……啧。”苏麟口腔中发出一声闷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很用力地咬了咬后槽牙。
苏麟一愣:“我的情况不一样……我……那个什么,现在说的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苏麟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回环,强行把话题扭回来,“从比较乐观的角度来看,我已经完成了我们家的联姻任务,你身上的担子就没有那么重,大可以凭自己喜欢,想找谁就找谁,不找也可以……”
“哼,”苏麒冷笑,“说得轻松,老爸会同意吗?——有这么个爹,我又是继承人,恐怕今年之内就要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啊……活着没意思。”
苏麟听弟弟提到这个,脑内忽然灵光乍现——正要开口,管家却敲门要进来送饮食,只好掩住了口,等管家离开把门带好,才压低声音对苏麒说:“小麒啊,这个事,你得这么想——既然你是继承人,也就是上面这位挪开了,你就是族长了,在这苏家你就挺起腰杆了,你就一手遮天了,你就说话算话了。所以,与其等着被人安排,不如先把人给安排了?”
苏麒“腾”地坐直起来,盯着苏麟的脸,像是要把苏麟白嫩的脸蛋盯出一个洞来,长叹一声:“高啊!我怎么没想到!思路太闭塞了!果然还是哥哥厉害!”
“嘘——”苏麟连忙示意他压低音量,“小声点,我们好歹是搞阴谋呢,还没开始计划你就自己把自己暴露了?”
“嘿嘿!”苏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苏麟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你怎么……忽然活过来了?”
“什么?”苏麒眨眼,“我什么时候死过?”
“就刚刚?你不是快三天没吃饭吗?刚刚还一脸命不久矣的样子,”苏麟吐舌头翻白眼,做了个垂死的姿态,“现在却……”
“哦这个啊,”苏麒贼贼一笑,“哥你是不是其实不知道我拿的是什么冠军啊?”
“呃……”
“是特工特别科目的比赛,用普通人比较能听懂的说法,大概就是野外生存加大逃杀演习,”苏麒耸耸肩,“三天不吃对我这种冠军级选手来说洒洒水啦,常规训练,正常操作,何况我——”他一顿,掀起宽阔的睡裤,在腿上用力搓了几下,原本光滑的皮肤不知怎么就被掀了起来,宛如变魔术一般,一片如巧克力薄片般塑封包装的食物片出现在他的掌心里,“随时都准备万全,喏,应急军粮,吃一片,供两天,一片更比六碗强。”说着还很鄙夷地瞥了桌上的热粥一眼,“绝食都是装,虚弱也是演,要博取同情的嘛。演技也是特工课很重要的一个项目哦。谁能想到,我都这样了,那死老头子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啧。其实就这点防备,”他很看不起地指了指窗口上钉的木片和铁条,“我想出去分分钟也就出去了。但我妈……也还在这里,事情没处理完,出去了也还是得回来的,想想没意思就没走。”说着像是怕苏麟不信,走到窗边,三下五除二地把窗子上的防护徒手拆下,又飞快地重新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