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林采星的思绪飘远。
他记得他八岁那年发高烧,林君山带他到医院后,抱着他输了一宿的液。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幸福的小孩。
虽然四岁前他和华兰相依为命,日子清贫一些,但与林君山相认后,他那些缺失父爱的回忆好像全都消失了。
后来,他又长大一些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华兰和父亲林君山分手后,发现肚子里怀了自己,于是决定将他生下后独自抚养,在他四岁那年,林君山回国谈业务,与华兰重逢,得知当年的事后,将他们母子接到美国生活。
他后来的人生非常顺,直到华兰的惊天秘密被曝光。
原来,他根本不是华兰的儿子,他是被华兰收养的。而华兰与林君山真正的孩子,在四岁那年染上重病夭折。
华兰为了寄托对亡子的哀思,收养了他。
后面的事,大概就是谎言与骗局。
林君山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的亲儿子,而他对自己的身世也一无所知。
林采星攥紧毯子,涣散的眼睛烫了起来。
医生以为他疼,不安地瞪大眼睛:“哪里不舒服?”
周敛在一旁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没。”
大概静默一分钟,林采星恢复笑容:“想到我自己化险为夷开心。”
医生松口气:“这珊瑚专门生长在浅海区,你估计太往里游了。”
林采星去的地方水很浅,于是解释:“它好像是飘着的。”
医生收好医疗箱:“那就怪不得了。”又详细介绍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他朝周敛颔首,离开前将门替两人关上。
这道门虽然不重,却隔绝了两人自重逢以来,唯一一次独处的空间。
林采星这会儿没那么疼了,开始紧张。
在车上,他心思全在腿上,他和周敛目前尴尬的关系被他暂时抛诸脑后。
现在,他如坐针毡。
周敛看出他的坐立不安,端起面前的柠檬水,气定神闲地望着游轮外的风景,似乎忽略掉他这个人。
林采星小心翼翼思索,眼神像极了刚出生不久的幼鹿,黑眸澄澈,湿漉漉的。
周敛叠起长腿,余光打量着他,仍然一字未言。
“周敛。”
过了很久,林采星咕哝着喊了一句。
周敛眸色沉沉,将水杯撂下。
沉默许久,看向对方。
他嘲笑自己,竟然在奢望着什么。
“我想尿尿。”
周敛面色一怔,又瞬间归于平静:“在里面。”
“哦。”林采星磨磨蹭蹭地将裤腿卷好,余光不忘偷偷观察周敛的表情。他扶着床,踉踉跄跄地蹦向厕所,关门前松口气,吹着口哨开始洗手。
周敛脸色微变,手腕轻轻撑着下巴。
林采星,怎么…
比之前还不正常?
上完厕所,林采星没有立即回到床上,好奇地视线在房间内每个角落来回打量。
最终,落在那盘新鲜的水果上。
他蹦着过去,闹出不小的动静,但却非常平稳地站在水果前,扣着红宝石罗马葡萄一粒一粒吃起来。
周敛盯着他,面无表情。
“我有点低血糖。”林采星胡诌两句,其实他只是单纯的饿了。
周敛眉头微微一蹙,但什么都没说。
果盘里种类不少,除了有林采星喜欢吃的葡萄,还有赛奇樱桃和相扑柑橘。
柑橘的汁水很足,他剥开前不忘观察周敛的表情,他确实厚脸皮,但也实在饿了。
如果不是他和周敛的关系恶化到这种程度,他可能会拿两个揣兜里。
柑橘还没吃完,走廊里响起敲门声。
周敛应声后,船员推着餐车进来。林采星悄悄留意着,发现船员将几道小菜全部摆在他的面前。他不解地看向周敛,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慢悠悠地盯着他。
“谢了。”
林采星没矫情,猜到这是周敛给他叫的餐。
这个时间他回洋楼,肯定没什么吃的。反正今天已经非常麻烦周敛了,也不差这一顿饭。
他搬来小板凳,单腿已经蹦哒地非常丝滑。
饭菜的味道很香,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周敛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非常严格的人。
这些年,他可以说风餐露宿,吃相也没之前那么斯文,毕竟作为不红的十八线,只有他随叫随到的份儿,不可能让剧组等他。不赶紧吃完饭,后果就是饿肚子。
林采星吃得很猛,快到周敛频频皱眉。
他偶尔心虚地抬头瞥周敛一眼,发现周敛的表情有耐人寻味,有惊讶,还有…
林采星不敢再解读,闷头猛吃。
周敛看得心情不是很好,干脆起身站到窗边,缓缓垂眸。
窗户前的金属圆片,映着林采星的脸。
他再次不受控制地看过去,心越来越紧。
这些年,林采星似乎过得很差。
林采星眼眸微闪,很想知道周敛此刻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他一点优雅的少爷样子都没了?不过就算没出事前,他的出身也从不被周敛身边的朋友们认可。
在纽约华人圈,周敛的家境几乎在最高阶级,而他,只是赶上好时候抄底美股的暴发户的儿子。
和周敛刚在一起时,他还是挺自卑的,他甚至以为周敛的父母会跳出来棒打鸳鸯。没想到周敛的父母对他态度很客气,从不干涉他们的事,后来他在周敛身边也就不自卑了。
不过,当年确实是他天真。
他不知道那些豪门望族对他最高级别的鄙视不是威逼利诱地阻拦他们,而是无视。
无视他的存在,无视他和周敛的关系,他和周敛如何甜蜜都无所谓。只要周敛的结婚对象不是他就行。
他们甚至不介意他在周敛婚后继续和周敛交往,周敛的订婚对象同样不介意。
最后一口饭,噎得林采星喘不过气。
他灌一口水,舒服地摸了摸肚子。
周敛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周敛逆着光,深邃的五官被阴影遮着,一时之间让人看不见表情。
林采星吃饱喝足,开始琢磨着怎么告别。
他盯着果篮里的柑橘,那份压在深处的自尊蠢蠢欲动,他垂眸笑话自己,真是没脸皮了。
“我要走了。”
林采星失神地抬头:“嗯?”
周敛眼神闪烁着不确定的深思:“明天,会有新导师来接替我的位置。”
林采星愣了片刻,旋即展出笑颜:“是因为工作太忙吗?或者临时有要紧的事?”
周敛目光落在林采星略微起球的袖口,压低声音:“嗯。”
林采星双手悄悄叠在膝盖前,抿着唇无措地笑了笑。
半晌,他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完,他连忙拍了下自己的嘴。
人家都说要换新导师了,肯定是不回来了。
他这么问,真是多此一举。
林采星懊悔地皱着眼,面上却挤出笑。
“应该不回来了吧。”
“嗯。”周敛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集团重心不在国内,没意外以后也不回来了。”
林采星浑身抑制不住地生出一阵寒意,对上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哑然失笑:“确实,你那么忙,无暇兼顾这么多事。”
“嗯。”
周敛回答完,轻轻倚在窗前单手插着口袋。他长腿微屈,眼神凝视前方,没再说话。
“照顾好自己。”林采星半开玩笑说,“我就是废话,你那么多助理秘书,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周敛:“嗯。”
林采星轻轻站起来,心脏像是突然悬在半空,不断涌出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无法安宁。
其实他们早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了。
“我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
林采星忽然挠头笑了下:“其实我想说后会有期的,但应该说后会无期吧。”
周敛沉默着抬眸,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复杂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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