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歌哪有不疯的。
尽管排练次数远少于其他乐队,但好在他们技术都过硬,加之不能言语沟通,反而减少了说废话的时间,大大提高了效率。为了舞台效果,节目组开了两次会,和他们讨论舞美和灯光的布置,这个的前提就是把整曲先提交给他们,好让舞美灯光师能根据歌曲氛围进行布置。但他们的歌还没有写好,这是个大问题。南乙只好在第二次会议前,草拟了一份舞美布置方案,让舞美设计师根据他们的要求来。
由于最开始的灵感和节奏底型都是南乙给的,因此他也承担了作曲和编曲的工作,他写歌本就很快,和秦一隅配合起来就更加快,而编曲上,严霁也只需要稍作调整,选择他想要的合成器音效,只花了两个小时,作曲编曲都已经基本敲定,过了很多遍。
唯独词,秦一隅怎么都不满意。
平日里他大大咧咧,但对写歌却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从整体构思,到独立的每一句,都反复推敲。
他给南乙发消息。
[秦一隅:我觉得现在的词是散的。]
看着一地的草稿纸,南乙不觉得他挑剔,反倒很理解。
[小狼崽儿:缺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
[秦一隅:就这意思!但我现在一点思路都没有。]
看他这样,南乙已经做好了死磕的准备,没想到秦一隅瞟了眼时间,突然站起来拍手,把靠在墙上快睡着的迟之阳都弄醒。
“干嘛啊……”迟之阳揉了揉眼睛,“词捋完了?”
秦一隅摇摇头,又双手合十放在耳边,打了个睡觉的手势。
南乙还觉得古怪,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凌晨两点半,他们还是回到了宿舍。白天起来还要写歌、彩排,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说话,相互摆了摆手,关门洗澡睡觉。
“禁言”的时间还没到,秦一隅好像是玩上瘾了,愣是不开口,连回到没有监控的卧室都对着南乙打手势,示意他去床上坐着。
南乙从来都不是爱守规则的人,看他这样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故意问:“什么意思?看不懂。”
一听这话,秦一隅干脆直接把他拽到床边,按着肩膀强行让他坐下。
坐下来时,掌根摁到了什么,南乙回头一看,是严霁的迷你采样器。
面对秦一隅的古怪举动,他一副“我看你究竟要干什么”的表情,盯着他匆匆忙忙开门离开,又偏了偏头,只见他去了厨房,还打开了冰箱。
忽然间,南乙想到什么,垂了垂眼,但并不确定。
笃笃。
卧室门被敲了两下。同一时间,一只手伸到门口的开关。卧室的灯熄灭了。
南乙循声抬头,却怔在原地。
昏暗的视野里,秦一隅的脸被摇晃的烛火点亮,忽明忽暗,神色生动。他端着一块4磅的小蛋糕,饱满的白色奶油,顶上一块橙色的柿子果肉,晶莹剔透。一支相较而言过高的蜡烛孤独地伫立着,火苗一跳一跳,被他用手掌小心护住。
思绪仿佛凝固,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多,到这一秒,他好像什么也思考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秦一隅捧着蛋糕,来到他面前,蹲下来,小心地将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
嘘——
秦一隅半蹲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看蛋糕稳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他一大早找音乐老师借的卡林巴琴——箱式、21音、桃花芯木——白天写歌的时候还用过。
南乙就这样愣愣地望着他,看他捧着那一方小小的琴,拇指在山脉般排列的银色琴键上移动、拨弄,清脆而空灵的音符流淌开来。
是生日快乐歌。
他这才猛然想起,原来今天是10月24日。
静谧的卧室忽然间化作一只封闭的八音盒,摇曳的烛火是中心,旋转的不再是踮起脚的芭蕾女孩儿,而是南乙的思绪。
他想起排练时,秦一隅说的话。
[这个乐器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音乐。]
他说得没错。
叮叮咚咚的卡林巴琴,灵动的火舌,奶油香甜的气息,秦一隅的面孔,原来这些就够造一个梦。
直到手指静止下来,这首歌结束,魔法的效力消失,那只短暂开启的八音盒才又缓缓关闭。
琴被搁在床边,他抬头望着南乙,黑沉沉的瞳孔中映着两簇灵动的火苗,带着笑,还有一点得意。
南乙眼神中有光点晃动,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见秦一隅指了指还在燃烧的蜡烛,又双手合十,示意让他对着蜡烛许愿。
许愿。
自从外婆离世,过去的每一年,南乙都只许同一个生日愿望。
他要报仇,要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变本加厉地感到痛苦,即使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要将他们咬得血肉模糊。
但这一刻,这些阴暗的、残忍的期许,却并未掠过脑海。
他无法闭上眼,只能出神般盯着眼前这个人,望着他英俊面孔的每一处细节,他的笑容,他嘴唇上微微凹陷的小孔。
直到眼睛发酸、发涩,好像要被烛火熏出泪来。
不可以。
于是南乙赶在那一刻到来前,吹灭了蜡烛。
房间重新被黑暗所湮没。
“为什么还要遵守规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南乙垂着眼,试图打破方才的气氛,那让他觉得陌生,没有安全感。
“你明明不是怕犯规的人。”
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就是秦一隅认为这样很好玩。
是不是现在他的反应也很有趣?所以才给他过生日,才一直仰着脸盯着。这个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只小幽灵,假如他知道了,又会怎么样?
正想着,手背被拍了拍,南乙再次抬头,却看见秦一隅伸出两只手,左手五指并拢,横在胸前,手背朝外,右手比了一个六的动作,放在左手掌内侧,自上往下滑走。
他的动作很生疏,做得有些慢,皱眉想了想,又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一个空心的圈,从右肩开始,到头顶,再向左下滑,在空中划过半圈。
紧接着,他露出笑容,两只手在胸前扇了扇,掌心朝上。
做完全部的手语,秦一隅冲南乙挑了挑眉。
[生日快乐。]
原本就涨得过满的心脏,在这一刻被一根针狠狠扎中,细小的孔隙里冒出汩汩的、酸涩的汁液,难以止住。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幼小又痛苦的失声期,那一年的生日,父母、舅舅、大伯婶婶和堂姐,所有人都围着小小的他,对他打了同样的手语。
在失去至亲的同时,他也被爱包围,像一簇过早成熟的芽苞,被命运硬生生地剥去一层,又在家人的呵护下,勉强长大了一岁。
而今天是他成年的日子。
指尖微微发麻,南乙的掌心开始发汗。无论自己多么精于计划,多么成算在心,都不曾设想过,在今天这个日子,陪伴他、让他往事重现的人,会是秦一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哑,一度又变回那个说不出话的小孩。
“谁教你打的……”
秦一隅笑了,摇了摇手机,随后抓起他的一只手,帮他合拢其他四指,唯独竖起拇指,半强迫地让它弯屈了两下,就好像逼着一个倔脾气的小孩鞠躬。
最后讨来一句[谢谢]。
南乙被他逗笑了。
“反了。”
他将拇指对准秦一隅的方向,重新屈了两下。
“谢谢你。”
秦一隅似乎还没玩够禁言的游戏,手指戳了戳南乙,比了一个十八。
这个数字令他恍惚。
南乙缓慢地眨了眼,盯着秦一隅手指上的玉兰,声音轻而恍惚:“原来我今天才成年啊。”
手机震动了一下。
[秦一隅:是不是因为年龄填错,过着过着,自己都分不清了?]
或许吧。
黑暗中,秦一隅的眼神中有一簇光,亮得像一把闪着寒光的薄刃,轻而易举地把南乙的内心划开了,埋藏在深处的东西开始往外淌,不受他掌控。
他的人生就像是填错的出生年份,提早了一年,每一年都在追着更年长一岁的自己,被打趴下,也要爬起来,颤巍巍地向前走着、跑着,提前被套进成年人的壳子,过早地失去了幼稚和鲁莽,过早地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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