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笑笑,也不多说,就斜眼看着他,等着他服软认栽。
陶东岭抬头看了看天,转身进园区仓库拉了个平板拖车出来,扛了滑梯往车厢上一搭,爬上车顶掀了篷布开始动手卸货。
对方愣了一下,说:“你一个人这一车货三四个小时卸不完,这天马上就下雨了……”
陶东岭站在高高的车厢上看他一眼,弯腰继续把一箱一箱货放到滑梯上滑下去,没再说话。
这场雨还算比较给面子,陶东岭一车货卸到尾声了才落下来,他进仓库借了一张大塑料布盖在货上,用平板车把最后几车拖了进去。
虽说是大夏天,但这地方出了名的昼夜温差大,更别说傍晚的一场雨了,那雨点子落在身上冰凉冰凉的,陶东岭闷头干了三个小时的活儿,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被雨一淋,被风一抽,立马觉着一股寒气飕飕往骨头缝儿里钻,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对接的人数完货物,把几张单子交给他,让他第二天下午过来装回程的货,陶东岭“嗯”了一声,回到车厢上收拾好篷布和缆绳,才爬进了驾驶室里。
干活的时候心里撑着一股劲,等干完了这会儿往座椅里一靠,陶东岭就觉得浑身骨头都稀里哗啦散架子了。身上的T恤早都湿透了,头发滴着水,陶东岭脱了衣服满头满脸擦了几下,扔到一旁,这会儿车里也挺冷的,他座椅后边的包里就有干衣服,但他伸不起胳膊去拿了,他摸过烟抽出一根噙在嘴里,按打火机的手一直在抖,好不容易点着火,他狠狠吸了两口,重重吐出,然后胳膊肘撑在方向盘上,垂着头一动不动了。
真他妈累死了……
他脑子里喃喃地想:来哥,真累啊……
歇了没一会儿,有人过来拍车门,陶东岭探出头去,货运站的人让他卸完了就把车挪走,后面有车要进来了,陶东岭把车开去了旁边的停车场。这里头停车要收费,但是他已经没力气去找别的地儿了。
外头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陶东岭觉得身上越来越不舒服,“可千万别他妈感冒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费劲地从后头包里扯出一件卫衣套上,又把身上的湿裤子换了,摸出雨伞下了车。
他得找地方吃饭,虽然现在整个人头疼膀子疼浑身疼,一动都不想动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吃饭,吃了饭才有抵抗力。
他找了个面馆,要了一大碗热汤面稀哩呼噜灌了下去,吃完出来在门口点了根烟,在回车上凑合一宿还是找个小宾馆好好睡一觉之间挣扎片刻,抬脚走向了远处路口那个亮着“宾馆”俩字的三层小破楼。
这里地处三环以外,破破烂烂的连内地的郊区都不如,宾馆一晚上一百二,条件连陈照来那儿一根毛都比不上,但陶东岭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掏出身份证在前台登了记,拿着钥匙上了楼,进屋澡也没洗,和衣躺下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是从未有过的难受,陶东岭梦里连翻身都龇牙咧嘴,感觉肌肉骨头酸疼得快不能动了。
第二天被电话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陶东岭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
电话是陶蔚打来的,问他顺利着没,陶东岭说顺利,今天装了车就准备往回走了。
陶蔚听出他声音不对,问:“你咋了哥?声儿咋不对呢?你是不是感冒了?”
“有点儿,”陶东岭也没瞒着,陶蔚那人心思敏感得很,陶东岭知道越说没事儿她就越瞎着急,索性实话实说:“昨天卸货时淋了点雨,问题不大。”
陶蔚果然急了:“不是有专人卸货的么?你怎么又跟着干上了。”
陶东岭笑:“货车司机跟着卸货还不是常事儿么,再说昨天下雨货运站的人忙不过来,我又不能一直在那耗着,行了我没什么事儿,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
说了没几句陶东岭就挂了,其实他浑身疼得迷迷糊糊没睡好的时候也在想自己赌这几百块钱的气划不划得来,但是挂了电话他又觉得还行,几百块钱够给陶蔚买身衣裳买双鞋了,划算。
雨停了,陶东岭出门找了家药店买了点药,回了停车场。
下午装车还算顺利,陶东岭卫衣外头又套了件夹克衫,拢着怀盯着工人把车装好,他爬上爬下盖好篷布,捆好缆绳,签了字拿着单子就上路了。
这里离陈照来那儿至少三四天的路程。以往没什么感觉,因为一直在路上,而路永远没有尽头,他的终点永远是始发点,像一个循环,周而复返,这就是他的生活。
可这次,陶东岭就想快点回去。
他从没觉得这路有这么长过。
第九章
下午正闲,陈照来站在店门口抽烟,眼看着陶东岭的车卷着尘土扬天的径直开进了后院,陈照来扭头进了店里,从厨房后门出去,远远的就看见陶东岭从车上跳下来,往院墙根儿踉跄几步,扶着墙弯下腰就“哗哗”吐了起来。
“怎么回事?”陈照来丢了烟疾步走过去,抬手在陶东岭的背上拍着,陶东岭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前两天有点感冒,胃也不舒服。”他抬起头看了陈照来一眼,一双眼睛红得满是血丝。
总算他妈的赶回来了,陶东岭看着眼前的人,扶着墙缓了口气。
陈照来皱着眉看了他几秒。走的时候笑得爽爽朗朗,见牙不见眼的人,回来憔悴成这样,陈照来扶着他往厨房后门走。
“吃药了吗?车上没买点药备着?”
“吃了,”陶东岭说:“就是个小感冒,没啥事儿。”
进了屋,陈照来倒了杯水给他:“漱漱口。”
陶东岭接过来“咕噜咕噜”漱了两口,转身出去吐到外头地上,然后仰头把剩下的都喝了。
“想吃点什么吗?你这胃空了,稍微吃点清淡的垫垫。”
“不想吃,来哥,我得上去睡一会儿,你先不管我。”陶东岭因为不舒服,一路比平时更绷紧了十倍的小心,车速也没跑快,稳稳当当回到陈照来这里,可一到这儿,他整个人就跟松了劲儿一样,浑身那十倍的疲惫,百倍的不舒服就涌遍全身,他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陈照来把他送上楼,还是那个老单间,陶东岭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还冲澡吗?我看你都快散架子了。”陈照来皱着眉。
“冲,”陶东岭笑:“我都几天没洗澡了,就等着到你这儿洗个舒服的。”
陈照来说:“那你当心点,钥匙我拿着,好随时上来看看你,你有什么事儿就在楼道口喊我一声,我能听见。”
“行,来哥。”
陶东岭这一觉睡下去有点天昏地暗的意思了,晚上饭点儿时候陈照来上来看了看他,睡得死沉。
他呼吸听着有点重,脸也很红,陈照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手背挨了挨他额头。
不是很烫,但温度偏高。
陈照来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药和半杯水,应该是吃完了睡的,他决定先不叫醒他,让他继续睡,希望药起效能慢慢把烧退下去。
陈照来轻轻带上门,一边下楼一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哥,”那头一个年轻的男生叫了一声。
“你今晚有事儿没?”陈照来说,“没事儿过来店里帮忙。”
“哦,行,”那头答应地很爽快:“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陈照来挂了电话。陶东岭这样子他有点不放心,烧要是后半夜退了还好,万一烧得更厉害了,他这边得有人搭把手。
晚上吃饭住店的人不多,陈照来在后厨用砂锅煨了点粥,正叼着烟慢慢搅着,陈鹏的摩托车就轰隆隆进了后院。
“哥,”他一手挎着头盔,拨着头发走了进来,“我看前头人不多啊,要我来干啥?”
陈鹏是陈照来二叔家孩子,大高个儿,一表人才,今年大二,暑假回来在家待着没事儿。
陈照来的父母在他初中的时候因为意外双双过世了,打那他就成了同村的二叔家的孩子。
二叔二婶对他没得说,陈鹏那时候小,但但凡他有的,二叔两口子从不短了陈照来。陈照来当兵那几年发的钱基本都寄给了他们,他们就给存着,后来陈照来因伤退伍,转业时加上安置费补助费凑了凑,在国道边儿上盖了这么栋三层小楼,开了这家小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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