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尧弄床的时候陆鸣就安静坐在另一边,脑袋跟随发出声响的方位转动,喜感得很,像只会晃脑袋的招财猫。
迟尧闷笑两声,从另一边爬上床,刚躺下,旁边伸来一只手。迟尧会意,也伸手与对方相握。
迟尧最近都没吃富马酸喹硫平片,白天不会昏昏沉沉,但代价是夜晚他也很难入睡。
如往常一样,他毫无睡意地侧躺着,无声用眼神描摹陆鸣的眉眼鼻尖,通常这样的夜晚他会产生许多奇怪的想法。
银白月光下男人舒展而优越的五官被镀了一层柔和光晕,沉静美好,甚至短暂附庸了神性,引得信徒朝拜。
沉睡的神祇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眼帘微动,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没按时按量吃药?”问的是家长里短,像无尘仙人坠落凡间。
迟尧为自己的联想无声勾唇,陆鸣还睁眼看向黑暗中他的方向,许是月华流照得太过耀眼,迟尧几乎以为陆鸣的眼中重新绽放有光彩。
心中惊喜,迟尧急匆匆下床去开灯,回头确认,却见陆鸣一脸茫然地坐起来,眼底仍旧雾气弥漫,并无神采。
“阿尧,怎么了?”
迟尧把失落藏起来,提高音调以一种积极的语气说:“没什么。”
开灯关灯之于盲人而言并无区别,但他们能从开关“啪嗒”的声音分辨。
迟尧讪笑一下,想起陆鸣看不见,嘴角僵了僵又落回,重新关灯上床。
陆鸣应该还是从刚才的小插曲中意识到了什么,固执地把手硬塞进他掌心,固执地问刚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你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没按时按量吃药?”
看不见的陆鸣比看得见的陆鸣还要敏感心细,从前两人就在吃药的事儿上吵过,迟尧怕了。
他在他面前输得彻底,轻啧了声,软下嗓音告饶:“忘了忘了,这就去吃。”
迟尧按药片时往床上瞥了一眼,陆鸣正偷偷竖耳朵听,听见他快吃药了,忙说:“以后我们吃二分之一,琼斯早说你应该减量了。”
太可爱了,迟尧心想,没人能拒绝这样子的陆鸣。
他把药片拿到陆鸣耳边掰成两半,就水服下,放下杯子在陆鸣床边站定。
在陆鸣歪着脑袋问他“在做什么?怎没声音”的时候欺身跟陆鸣交换了一个吻。
苦的,涩的。
迟尧一手虚扶着陆鸣后背,一手抬起陆鸣的下巴,完全由他主导着进行这个吻。
陆鸣看不见,舌颚相触格外敏感,掌下偶尔紧绷的身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某个欲念战胜理智的瞬间,迟尧心想,好像这样也不错,失明的陆鸣理所应当把他当做唯一依靠,同时也给予他为所欲为的主动权。
一吻毕,鼻尖相抵,两人都有些喘。
迟尧为陆鸣看不见他此刻昭然若揭的欲丨望而庆幸时,突然听见陆鸣说:
“原来你每天吃的药都这么苦,我应该给你准备一点甜嘴巴的糖。”
刚才还想着为所欲为的野心家被这一句话打回了原形。
迟尧无措地解释道:“整粒送服时苦味很淡,嗯……睡前吃糖也不好……”
乱七八糟,他扶额叹息,听不明白十几秒前的自己到底在解释什么。
捧着陆鸣脸颊亲了一口,迟尧绕道另一边上床,伸手过去勾起陆鸣的手,握着等待药效。
意识沉入黑暗前,迟尧似乎听见陆鸣低沉的嗓音:“阿尧,我们都要好起来。”
“好。”迟尧挣扎着张了张嘴,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来,下一秒便彻底昏睡过去。
服药强行入睡的后果是第二天醒晚了,半粒药效不强,迟尧晚上做了好多奇怪的梦,整个人都累得很。
他揉着头发坐起来,跟早晨来查房、询问病情的主治医生打了个照面。
迟尧:“……”
主治医生:“……”
两张床还拼在一起,迟尧特意定的闹钟不知为何没响。
讪笑一声,迟尧翻身下床,跟陆鸣说:“我去洗漱,你先跟医生说说话。”
他已经逐渐习惯离开前跟陆鸣报备,无论是倒热水、上厕所还是下楼买饭。
陆鸣看不见,猜不到他要干什么,只知道身边的人走远了,即使只是短暂分别,陆鸣也会焦虑紧绷。
迟尧心疼,却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能把从前陆鸣能从眼睛搜集的信息转化为言语,说给陆鸣听。
他一边刷牙一边听着病房内陆鸣跟医生讲情况,情绪比前几天积极,最后还多问了一句:“医生,这种情况的其他病人一般多久康复的?”
医生回答说:“大部分同类型病人是在一两年后恢复视觉的,您原本身体底子好,现在的恢复情况也很不错,这个康复时间应该会更短才是。不要太过忧虑,会好的。”
迟尧埋进热毛巾里,也跟着叹息,低声喃喃道:“会好的。”
陆家请的高级护工准时到岗,是个中年男人,性格直爽,力气很大。
迟尧洗漱完出去,就看见护工大叔朝他笑,正扶着陆鸣往洗手间走。
迟尧刚想搭把手,被陆鸣冷喝:“你出去。”
陆鸣很抵触被迟尧伺候,像是擦身、上厕所、洗脸漱口之类的琐事,陆鸣从不允许他来做,同样,也不允许迟尧在旁边。
陆鸣的傲气不许迟尧看见他如此不堪的一面,迟尧叹息,扬扬下巴示意大叔仔细着点,自己则转身出了病房。
他溜达下楼买了包烟,抽完两根又散了散烟味才上楼。
护工大叔把两人拼在一起的床复原了。
陆鸣已经吃早餐,小桌板还没放下去,陆鸣双臂放在桌板上,像是坐在教师课堂的学生,模样乖巧又孤单。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陆鸣看过来,侧耳仔细分辨。
“是阿尧吗?”
“嗯。”迟尧应声。
陆鸣失明后安静了很多,同时也害怕安静。
他总希望身边人能发出些声音响动,以便确定黑暗中还有人陪在他身边。
迟尧把脚步放重,走到陆鸣身边仔细检查他左手的留置针,好在今天的没歪。
前一两天陆鸣没弄清病房的地形,即使被护工扶着,稍有不慎也会撞到。
人类在失去平衡时身体本能会极力挽救,陆鸣乱挥的企图扶住什么东西的手臂总会碰歪留置针,手背肿痛都一声不吭,直到护士来输液扎针时,迟尧就会被数落一顿:
“病人留置针歪了你也不知道”、“照顾病人还要是多上心”……
迟尧秉持着哄男朋友就像哄小孩的原则, 表扬道:“今天很不错,留置针没歪。你也能少遭一针的罪。”
陆鸣还是闷闷不乐,微垂眼眸跟他道歉:“刚刚……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没关系。”迟尧失笑,坐到床边牵起他的手摩挲。
陆鸣从前体温炽热,像个小火炉,受伤之后反而冷下去了,手冰凉,身体也冰凉。
迟尧心里不是滋味。
他试探地抚上陆鸣侧颊,稍稍往下摸到有些扎手的胡茬。
“我帮你刮胡子?”
“不、不,我自己来就行,或者让护工……”陆鸣逃也似的偏头躲开。
“为什么不?”迟尧打断他,双手捧住陆鸣的脸颊掰正,亲亲吻在陆鸣颤动的眼帘上,“别总是拒绝我,我会伤心的。”
“我去拿剃须泡。”说完迟尧也不管陆鸣的反应,转身走了。
他故意多等了一分钟,再回去时陆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挺直腰杆坐在小桌板后面等他,一听见他出来,还微微扬了扬下巴。
像只求摸的小猫。
迟尧嘴角弧度扩大,伸手在陆鸣下巴处挠小猫似的挠挠。
唇瓣轻触,表扬他:“乖。”
陆鸣耳根子红了个彻底。
迟尧专门拿出来一把手动剃须刀,打上泡沫,再仔仔细细一点点刮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因此拉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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