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芳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胸前别着一枚红花,与新人关系亲密的,胸前都会别一枚红花。此刻王翠芳脸上的喜气洋溢春风得意遮掩不住,一边忙里忙外地张罗,一边与亲戚们热络地攀谈,还有三五成群的小孩们,正吵着闹着要看新娘子。
照村里的规矩接亲前新娘子是不能出来走动的,这会刘妍妍正在房间里穿婚纱,梳妆打扮,十几岁如花般的容颜,被俏丽地妆点,嘴唇嫣红,眼皮上叠了一层亮晶晶的细闪,洁白的婚纱庞大的裙摆将她拥簇,人生喜事的这一天,在她脸上却见不到半点喜悦,空洞的眼睛里映照着麻木。
云株撒了欢,因为他抢到了很多喜糖,村里人也都说王翠芳嫁姑娘是大手笔,喜事办的轰轰烈烈不失场面,就连这撒喜糖也是毫不吝啬,没接亲前就已经慷慨地送了好几拨,也有人说王翠芳喜事办的体面,都是沾了女婿的光,虽说是个瘸子,但毕竟有钱。
吉时到,接亲的人也来了,狭窄的村中街道停满了黑色的轿车,领头的车要最能充面,也是最贵的,车头前缀着花,以表示这辆车是用来接新娘的,村里人围着汽车啧啧称奇。
车门打开,落在众人视线里的首先是一根黑色的拐杖,接着一个男人从车里钻出,走路一瘸一拐的,围观的人有的表情讶异,有的像是一早知道,波澜不惊,有的则捂着嘴窃笑,好似在看什么笑话。
新郎五官周正,就是瘸了一条腿,人逢喜事精神爽,瘸着腿走路也挡不住他的意气风发,踏着红毯,拄着拐杖,向刘妍妍的家门走去。
云株握着尚泽的手站在人群中,看被人群簇拥的新郎一瘸一拐地走进家门,新郎来接亲也带了不少人,两家相聚齐齐道喜。云株听到旁边的村民说待会新郎接完亲,就带着新娘出来了,于是他也随着人群不断踮脚张望,衣服两侧的兜里鼓鼓的,全是抢来的喜糖,甚至战利品都放不下,找尚泽给他揣着,脸颊也鼓起,正嚼着一颗糖吃的有滋有味,说话都含糊了。
不多时传来一阵欢呼,还有放礼炮的声音,新郎新娘也随着人群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新郎一身西装,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云株觉得很漂亮,但看到新娘的脸,不由得拉了拉尚泽,凑近尚泽耳边问:“结婚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新娘都不笑的啊?”
尚泽捏了捏云株鼓鼓的脸颊,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外人都能看出来刘妍妍根本不情愿,王翠芳是刘妍妍的亲妈,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按村里的礼仪规矩,新娘从出门到上车的这段距离脚是不能沾地的,要新郎抱着或背着到车上,可新郎是个瘸子,自己走路都要靠那根拐杖,硬要抱,只怕摔了新娘闹个笑话。可礼仪不能丢,于是便有人提议说不然找个人来帮忙把新娘抱上去,或者让新娘的爹来背过去。
在七嘴八舌的提议里,刘妍妍提起裙摆,微扬下巴:“我自己走。”
话音落下,周遭原本嘈杂的议论声霎时间静了下去,看热闹的人脸上是惊讶,王翠芳原本讨好的笑容里也挤出一丝尴尬。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刘妍妍提着裙摆平稳迈下台阶向外走去。
新郎落在刘妍妍身后,目光低垂,似是因为刘妍妍这番举动挂不住面子,马上他又扬起笑脸,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刘妍妍旁边。
红地毯不长,将将几米的距离,也是她被潦草决定的一生。
刘妍妍安静坐在车里,他们已经走在路上,待会到了新郎家,拜过礼,她就算是真真正正嫁给了这个人。身旁新郎几次找话题欲言又止的表情被她视若无睹,她淡淡地看着窗外,从娘家出来,没哭,也没有多高兴。
到新郎家时一下车就放起了礼炮,从纸筒中炸出金色红色的纸屑,阳光下纷扬明亮的晃眼。她被人群围住,刘妍妍看着周围,他们的笑脸被放大,一声一声地,在祝她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可她的心里只有麻木坠落。
被新郎带着进到院子里,站在喜堂前,望着前方鲜红的喜字刘妍妍恍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砖房四面高筑的墙壁垒砌,四四方方的,像棺材,高声的祝愿是在为她送葬。
漫天飞舞的朱红纸屑,是落在她头顶的一捧捧黄土。
第30章 解云
喜事过后村子里重归于平静,云株也终于能安稳睡个午觉。在县城里为新浴室订的建材前两天也已经送到,尚泽找好师傅,开始为浴室做最后的修缮。
尚泽在院子里切割板材时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叫他,尚泽放下手里的东西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刘桐,看到尚泽说:“走啊尚泽,村长通知呢,让去村委会开会。”
闻言尚泽皱了皱眉:“开什么会?”
“不清楚啊,”刘桐摆手:“好像和矿场的事有关,走吧走吧,到那就知道了。”
尚泽应一声,回到家里跟云株简单交代了一下,出来和刘桐一起步行去村委会。
说来也奇怪,平常村委会里开会参加的都是村干部,可不会专程叫他们这些人过去,到了之后尚泽和刘桐被引着进了一间会议室,说是会议室但看着尤为狭小简陋,毕竟村里条件有限。进去后尚泽扫了一眼,发现来的大多都是在矿场上班的那些人,村长还没露面,会议室里无所顾忌也无人维持,讨论声、说笑聊天、短促的寒暄此起彼伏,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如蚊蝇般嘈杂。
尚泽和刘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坐在他们前面几人的正在说话:“你说村长好端端的叫咱们过来干啥?”
“不知道,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又等了几分钟,村长刘阔洲才姗姗来迟,穿着老式的黑色夹克外套,背着手,精神头很足的模样,脚上的皮鞋掩在裤管下,但从鞋底还是能看出来,是崭新的,皮质不错的样子。他脚步不急不缓的,在会议室最前端的桌前坐下,装模作样咳了几声,等会议室里的喧哗吵闹逐渐退去之后,眯了眯眼挑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因为年老而浑浊的双眼在眼尾叠起的褶皱下莫名慈蔼,他笑呵呵地开口道:“今天把大伙儿叫来,就是简单说几个事,顺带大家坐在一起聊聊。”
刘阔洲两边的手肘支在桌面,双手叠着,侃侃而谈的样子:“咱们村里不少人在矿场上班,都是家里的支柱,停工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么停下去也不是办法,没钱怎么过好日子?不过别担心,最近咱们村里刚接到矿场老板那边给的消息,说很快就要复工了。”
刘阔洲话音一转:“但是在复工之前还有点准备工作需要咱们村配合。”
“矿场的大老板跟我表示过,说想来咱们村里慰问受伤的矿工和家属。可能个别人听说这事会有点抵触,我也理解大家的心情,意外谁都不想遇见,都想没病没灾平平安安的,但是事已经发生了,避也避不开。”
“不能说因为这件事就和矿场老板闹的像仇人似的,说句实在话,矿场老板那边比我们更不想有意外发生,出事了他得赔钱得停工,损失不比我们少,咱们也不是非得和人家站在对立面,咱们村那么多人,都得指望着这个矿场过活。何况也没让大伙儿吃亏,赔偿款已经陆陆续续下来了,哎对了,如果还有没收到的,散会后来我这登记一下。既然意外不能避免,矿场老板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大伙儿吃亏。”
这时下边有人出声:“村长,他来就来呗,还叫这么多人来开个会?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吗?”
刘阔洲笑笑:“叫大伙儿来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大老板过来慰问不要紧,主要是还有电视台的跟着一块过来,为了咱们村的形象,当然得先准备着,尤其那几家已经签了和解拿了赔偿款的,就不要再闹事了,毕竟要拍到电视上,闹得太僵也不好看。大老板带着电视台的人来就是为了能让矿场顺利复工,复工后咱们村的人也有了稳定收入,是个两边都好的事。”
“签和解的时候应该跟各家说明白了,哪个是受伤,哪个是自己得病死了,大伙儿心里清楚,所以也别在电视台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要交代的事就是这些,不明白或者还有问题的都可以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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