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看了几秒,舀了一口,默默咽下,很甜。
“你在哪卖的?”
“就近的一家甜品店,离这不远。”
“不远是多远?”
“大概五分钟的车程吧。”
“回来的时候买的?”
“对啊。”
程铄霎时收紧掌心,塑料杯壁在指骨的挤压下有些变形。
他一动不动地,静默良久,才低声说:“你是不是在门口站了很久,只不过没进来?”
陆淮骞眉目含笑,“为什么这么说?”
“从甜品店回到家,只要五分钟,以现在的气温,酸奶块还不至于化成这样。”程铄垂眸,“而且太巧了,几乎是他一走,你就开门进来了。”
陆淮骞意外地啧了声,拍了拍程铄的肩,“可以啊,程铄同学,看来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和我在一起久了,人都变聪明了许多。”
对于陆淮骞夸人时不忘带上自己的行为,程铄早就习以为常。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下,“你……在门口站了多久?”
“不记得了。”
“到了为什么不进来?”
“感觉,”陆淮骞摊手耸肩,“你应该不想让程宇看见我。”
程铄猛地抬头,“你知道他叫程宇?”
陆淮骞依然笑得灿烂,“抱歉,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些。”
程铄盯着陆淮骞,“一些,是多少?”
“从‘一个多月前我还帮你在外宿申请书上签字’开始。”
程铄紧抿双唇,又缓缓地,将脑袋垂下去,手里的勺子无意识地在塑料杯里搅着,越来越慢,最终停止,“……那我为什么没有看见你?”
“为了不让程宇发现我,我肯定得藏得隐蔽一点啊,所以那时,我躲在二楼的转角处。”
躲在被层层台阶遮挡的,视野盲区。
第60章 “往事。”
程铄身形一僵,停顿许久,才缓缓扭过头去,看着陆淮骞脸上的笑意,一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不管程宇做了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也没必要追问。”
“是啊,我本来也不打算追问,”陆淮骞用打着石膏的右手,指了下塑料杯,“酸奶快要化完了,赶快吃吧。”
“哦。”
程铄耷拉下脑袋,默不作声地用舀着蓝莓与酸奶,机械地重复送到唇边的动作,手指却不自觉地暗中使劲,以至于塑料勺被捏得有些变形,舀着吃着,他忽然抬起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些很无聊的往事。”
无聊两个字被咬的很重。
陆淮骞觉得好笑,“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程铄蹙眉,“你没有疑惑吗?”
“没有啊,”陆淮骞立即说,“我那么聪明,都不用问你,我完全可以自己推理出来的,好不好?”
程铄轻嗤一声,似乎不信,“少吹牛了。”
“Believe it or not.”
程铄嘲了回去,“非要秀几句英文是吧。”
陆淮骞闻言大笑。
仿佛被对方的笑声所感染,程铄也跟着慢慢扬起了嘴角,快乐却一瞬即逝,逐渐转变为五味杂陈。
很快余音消散,归于缄默。
程铄收回视线,半垂眼帘,默了良久,终于翕动干涩的唇瓣,“所以你已经知道了,我来自什么样的家庭。”
终于他开始叙述不足为道的往事。
他的语气平淡,每一个词却惊心动魄,“程宇是同性恋——嗯,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双,他骗婚,何茵婚内被强/奸,没有打胎,一方面源于程宇父母的压力,另一方面,是她的身体原因,医生说如果打胎,可能以后再也怀不上了,所以她生下了我。”
“你见过何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长得和何茵很像,但何茵总说,她在我身上能看到程宇的影子,所以她很讨厌我。”
“后来程宇和何茵离婚了,被程宇带回家的那个男人,小三,他有特殊癖好,小三的本职工作是老师,所以在我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白天,程宇外出打工不在家,留下我和小三两个人单独相处,好在我高中住宿,小三并没有困扰我很久。”
“关于雷声,你见过何茵的信,其实那只是一部分原因,还因为程宇。”
雷雨天气、付不起水电、逃跑的租客、反锁的房间、发着高烧的孩子。
零碎的线索得以串联,渐渐浮出水面。
至此,陆淮骞终于明白了程铄噩梦中的话语。
——“我从来没有想过丢下你。”
——“你骗人,你想过的,只是你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这句,是对程宇说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存在对你们来说是个……是个错误,但能不能让我……先活到成年?”
这句,是对程宇和何茵说的。
“程宇,他就是个赌狗,我知道他喜欢赌博这件事,在我读高中的时候,高三那年,程宇染上艾滋的,至于他是怎么染上的,我不清楚,也不关心。”
尾音缓缓飘散,接着是漫长的停顿,程铄低头,用指尖刮着皮肉上的倒刺,“我说完了。”
须臾之后,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指尖嵌入皮肉,指甲盖边缘泛了一圈白,“何茵的信,我和程宇的对话,加上我刚刚的陈述。”
“陆淮骞,我在你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了。”
他顿了顿,像是怕听到什么似的,急忙抢在后面说:“我知道,很多人在听完之后,会觉得无法接受,我也理解,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童年、我的家庭也就这样——烂透了,而且无法改变,如果——”
他卡了下,“如果你也觉得无法接受,你后悔了,那我们好聚好散,你放弃我也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抿了抿唇,可能是觉得话说的不妥,程铄又补充道:“虽然吧,我承认,我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在意你——但是说不定,睡一觉我就能忘了你。”
话音刚落,骤然跌入对方的怀抱,程铄睁大了眼睛。
“我说——你把我想的太坏、太没有道德感了吧。”陆淮骞用手圈住程铄的腰,下巴埋在对方肩上,“始乱终弃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程铄闭上双眸,良久,才小声说:“你本来就挺坏的,也没什么道德感。”
“非也非也,这得分人,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我喜欢双标,对别人,我可能总是算计,但是对你,我自认为挺好的。”
程铄嗤了一声,“陆淮骞,我才不会那么天真,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那你更要留在我身边,时刻监督我。”
怀里的人没声了。
陆淮骞心照不宣地静默,他的左手轻轻拍了拍程铄的背,最终覆盖在对方的头颈连接处,后脑勺的发茬划过他粗糙的掌纹——这应该不算摸头吧——他感受到程铄往自己怀里缩了缩,头埋的更深了,他看不到程铄的神情,不过这应该也是程铄所希望的。
半晌。
程铄从陆淮骞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再次开口,声音清亮了些,“我刚刚说的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的。
他严肃声明道:“我不需要居高临下的怜悯,哪怕我有那些过去,我并不把它们当回事,我现在的生活正在变好,我觉得我心理也很正常,我选择告诉你,只是……只是怕你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
“我没有在同情你,我在想,或许可以报复回去,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一点不如意。”
“不用报复回去。”程铄立即说。
“你觉得爱的对立面是什么——恨吗?”他自问自答,“不,不是,在我看来,爱的对立面是不爱,无感,who care,我们没必要浪费一丁点的精力,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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