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河点头,一点半是向导根据经验得出的最佳出行时间,这样他们就能在上午登顶,之后立刻向大本营回撤。
傅天河躺进睡袋,型号老旧的手机早就因为低温耗电量过大自动关机了,对于正在大本营等待着他的大家而言,他正处于失联的状态。
傅天河闭上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年的面容。
陈词正在做什么呢?
是捧着手机期待着来自他的消息,还是坐在帐篷外面等候他归来的身影?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少年等上太长时间。
寒风呼啸。
陈念从梦中惊醒。
他猛然睁开双眼,周遭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微弱的荧光灯发出些微光亮,让周围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梦境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鬼魅般缠绕心头,让他不安地向旁边摸去,触碰到了另一边睡袋里沙弗莱的手臂,才终于安心。
帐篷呲呲拉拉地摇晃着,纵然知晓结构坚实,也让人心生胆怯。
傅天河现在怎么样了?
陈念有点担心,他已经失恋了十几个小时,在这难捱的等待中,隔壁帐篷里的哥哥有睡着吗?
沙弗莱被陈念的动静吵醒,同样翻了个身,含糊问道:“怎么了吗?”
“……我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沙弗莱抬手看了眼腕表,早上六点半,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天亮,但听外面这动静,应该是阴天。
“我梦见……咱们四个人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
陈念重新闭上双眼,努力寻找梦境留下的蛛丝马迹:“和雪山不同,那个地方更像是北冰洋上的冰川,埋藏着某个已经坍塌的神秘遗迹,傅天河的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必须要进入到遗迹当中才能救他。”
沙弗莱:“然后呢?”
“然后我们历经千辛万险,终于找到了进入的方法,却意外发现里面还有好多好多被困住的人,他们的样子很古怪,在与世隔绝中期盼着救援。”
陈念说着,眉头紧紧皱起,随着清醒的时间增加,梦境当中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只能把所有不清晰的地方用想象补充。
“在废墟的最深处,困着一条很大很大的蛇,它很痛苦,想要获得解脱。”
“还有好多好多实验室,建筑的管道线路就像血管,曾经有一种不知名的疫病由此传播,毁掉了文明建立起来的所有成果。”
“直到外面的人终于再度进入……具体记不清了,反正咱把所有人都救出来了,后面我们得到了支援,在外面建立起营地,嗯……比咱所在的大本营还要好很多的那种营地,大家都在里面休息养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陈念说得颠三倒四,把脑子里装着的东西都讲完,他回过头来一想,发现逻辑性好差。
“你听懂了吗?”
“大概听懂了。”沙弗莱问出重点,“那后来傅天河的状况好转了吗?”
“当然好转了,我们终于找到了药物,他吃下去之后顺利康复,包括那条巨大的蛇,应该也被救了。”
沙弗莱失笑:“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确实。”被沙弗莱引导着这么一想,陈念也明白了自己做了个好梦,浑身都放松下来,本来他觉得梦见傅天河身处险境是件坏事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想再睡会儿吗?”
“不睡了,已经彻底清醒了。”
陈念抹了把脸,他特别想把这个梦记录下来,幸好刚醒就给沙弗莱说了,如果有记忆模糊的地方,沙弗莱还可以帮忙补充。
“待会儿,我们去看看会不会有日出吧。”
.
在这高到彻底远离尘世的顶峰上,似乎连时间都要被抛弃。
漫长的夜晚,只剩下一个接着一个的脚印,蜿蜒着朝上蔓延。
直到——微弱的光芒自身后亮起,不曾有任何遮挡,甚至连地平线都变得更低更广,那轮灼热的天体冲破阴云桎梏,以千万年如一日的激情将一切拥入怀中。
傅天河抬起腿,迈出了他的最后一步。
山顶上的风景比他想象中还要开阔。
群山绵延,仿佛整个世界都倾倒在他脚下,云层缭绕,有细密的雪被风带起,两层墨镜后的眼睛还处在炫光状态,有那么一点点轻微疼痛。
结束了?
结束了。
面前再也没有更高的地方,需要他站上去。
傅天河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的最后一步,是如此平平无奇。
这一瞬间脑子里的思绪,是什么呢?
傅天河仔细追寻,找到的只有一片空白。
没有热泪盈眶,没有疯狂呼嚎,没有欢欣雀跃。
有的,只是尘埃落定后的如释重负,和收获时沉甸甸的满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脚边的小雪堆上插着许多来自不同机构的旗子,成为人类踏足山峰的记录。
傅天河从身后的背包取下他的旗子,郑重其事地插上。
通过旗杆传来的触感如此独特,恍然间他仿佛置身于浩瀚宇宙中,几十年前曾有一个人类,撕破了所有的神话和幻梦,留下脚印,将旗子插在寂灭的岩土。
只是……想象和梦境,真的破灭了吗?
傅天河回过头去。
只见在他身后,一轮月亮正安静地高悬天空,始终注视着他的身影。
宛若明亮的琥珀色眼眸。
向导拿出相机和横幅,示意傅天河摆好姿势。
为了节省体力,登山者一般只在山顶停留五分钟,所以要尽快完成拍照记录。
有了登顶证,就可以去申请一级运动员证书了。
傅天河已经达成了目标,但考验并未就此结束。
接下来,他需要一口气走回4300米的大本营,全程12.4公里,海拔下降3000多米,共计需要十七八个小时。
山顶已在他脚下。
如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奔赴月亮。
.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
“还没消息吗?”
陈念搬着小板凳来到陈词身边,轻轻拍了拍哥哥肩膀:“坐下来等吧。”
陈词摇摇头,仍笔直地站着,姿态明显流露出疲惫。
“你这不行啊,傅天河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下来呢,万一在他回来之前你先累垮了怎么办?”陈念按着陈词的肩膀,强行让哥哥坐下,“我陪你一块等着。”
陈词:“沙弗莱呢?”
陈念:“帮忙弄饭呢,他说傅天河下来的时候肯定很饿,看看能不能花点心思,做点更好吃的东西。”
兄弟俩并肩坐在帐篷外等待,直到月亮高悬天空。
陈念中途还打盹睡了一觉,他还给陈词讲了清晨做过的那个梦。
“感觉就像平行世界,那个世界里傅天河有惊无险地回来了,肯定是老天爷在暗示我们会有好的结果。”
晚上九点半,天彻底黑了下来,沙弗莱也搬了个折叠凳,加入等待的行列。
此时傅天河失联,已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
陈词偶尔会拿起手机看上两眼,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浏览记录被各种登山信息所占据,大数据也会给他推荐各种相关的视频和博文。
其中不乏一些意外状况,珠峰路线上永远留存的尸体被积雪掩盖,每一具都证明着惨痛的失败,却永远无法阻挡后继者的脚步。
纵然知晓可能死于意外,人们仍不断向着山顶冲锋。
他们有各自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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