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杨复松开了我。
我犹豫了一下,慢腾腾地翻身坐到床沿上,垂着头,缓缓抬眼。抬到一半,觉得很尴尬,又放了下去,看着地上杨复的拖鞋。
他尴尬到脚趾偷偷地在拖鞋里抠了抠地。我看到了,拖鞋的头部微微地动了动。
我突然有点想笑。可惜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然后他弱弱地说:“你那都是瞎想……”
对,是“弱弱地”。
我真的听出来他是弱弱地说这话,不但声音小,还音调低,犹犹豫豫的。
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他这么说话,这下子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边笑边抬头看他,看着他,我继续笑。
他看起来快被我吓死了,眼睛都瞪大了,两眼发直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看得出来他不止想退一步,但撑住了。
于是我充满恶意地朝他走了一步。
他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我跟上去,还伸手作势要去碰他肩膀,他一把把我手推开了,满脸写着惊恐。
可能我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看到他这个样子。特定版杨复。错过这村没这店了。我便伸手要去继续骚扰他。
他吓得落荒而逃。真的是落荒而逃,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转身就跑出了卧室,大概没有三秒,我就听到外面他开门关门的声音。说不定他连鞋都顾不上换,直接穿着拖鞋就跑了。
真的很好玩。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翻,笑了好久,直到笑不出来了,慢慢地退回床边,坐到上面,低着头看着我自己的拖鞋。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总之就是倒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墙壁,看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了。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但愣是没醒。直到快中午了,池郑云打我手机,我才醒。
他说他在小区外。
我还没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说不是约在了那什么餐厅门口吗。
当时池郑云提议先碰头去吃中饭,然后一起去看话剧。他说那家新开的泰国菜餐厅挺好吃,还保证绝对不会一餐1080,最多一人108,我就答应了。
“……你还没起床?”池郑云问。
我渐渐地清醒过来:“嗯……”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反应了两秒钟,“对不起,我迟到了。”
已经超过了我们约定的时间。
“没事。”池郑云温和地说,“没事就好。我更怕你是路上出了事。没事,不急。”
我现在真是毫无心情去看话剧,甚至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也不想出门,不想社交,我只想在床上瘫着发烂发臭。但池郑云的态度这么好,还已经过来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跟他说取消今天的计划。
作为一个渣男,我还不够火候。
渣男还得看我爸。就算有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都很好意思让她去打胎。
我坐起来,抓了把头发,说:“你上……你找个地方坐一下,我很快就下来。”
“好。”他说。
我赶紧起床去随便拿了套休闲装穿上,洗漱好,换了鞋就出门去和池郑云会合了。
他没问我怎么会睡过头,也没抱怨他白等了一两个钟头、给我发了好多条短信都没回,只说下午要去看的话剧和一会儿就要吃的饭,还有期中考试……
“黎川!”
池郑云突然提高音量叫我,我愣神间已经被他拉住手往后撤退了两步,一辆小轿车从离我不到一米距离的面前开了过去。隐约我听见司机在骂我。
“红灯。”池郑云指了指斑马线那边的行人红绿灯。
“……哦。”我应了一声。
“没事吧?”他问。
我摇了摇头。
他没追问,也没松开我的手,就这么拉着。
我低头看了看他和我的手,抬头看他。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对面的红绿灯。这时候正好跳绿了,他就顺势拉着我往那边走。
但是,过完了这个斑马线后,他还是没有松开我的手。
这条路上的行人很少,但绝不是零,迎面走来的人有些低着头看手机就没事,有的没看手机,就看我和池郑云、还有我被他拉着的手。
我本打算破罐子破摔,可被看多几次,就撑不住了,委婉地提醒池郑云:“马路已经过完了,你抓着我手腕很奇怪。”
他笑了一下,说:“也是。”
然后,他松开了我的手腕,抓住了我的手指。
我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头看着我,微笑着说:“但我是。”
我:“……”
就在我惊疑不定的时候,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还在马路旁边,怕你又走神,等下走歪掉沟里了。”
“……不会。”我说。
但他还是没松手。
一直到餐厅外面了,他才松开。
现在是饭点,餐厅外面都坐满了等待空位的食客,还好池郑云有特别预定,说一声就能进去了。
对于人均108居然还能特别预定这件事,我是有质疑的。
池郑云失笑道:“没骗你,真的人均108。只是我在这家餐厅充值了三千块钱,有预定特权。”
人均108,他充值三千块,得吃二十多次。看来他确实挺喜欢这家的菜。
吃的时候,池郑云跟我说,这家餐厅的泰国菜其实不算正宗,针对国人的普遍口味做了修改和迎合,真正的泰国当地口味可能很多人会不喜欢。
就着这个话题说起了出国旅游的话题。他说:“我也觉得中国口味才好,不过,在国外的时候,我不会因为不喜欢当地食物的味道就去吃中餐或泡面,还是会吃当地特色的口味,因为我觉得,这也是旅行的一部分,不一定要喜欢,它是一种体验。”
虽然但是,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其实,一些其他的事情也是这样。喜恶固然有影响,但还有很多其他因素也很重要,甚至更重要。”
这话中有话得太明显了,我饭都不吃了,停下筷子,抬眼看着他。
他却没再看我,移开了目光,看了看腕表,说:“我们得吃快点了。”
话剧挺好看的,也挺长的,我们愣是看了一下午,还带中场休息的。
等看完出来,天都黑了,路灯都开启了。
“吃什么?”池郑云问。
“还是中午那家吧。”我说,“你充了三千块,早点用完。”
我和他是AA,中午我让他去结账,我回头转给他。晚上我也打算这样。
我对充值制度满怀不信任,它也确实不值得我信任。
初中的时候,我在小镇的一家小超市充值了三百块巨款,因为店主说冲一百送我一盒水性笔,冲三百送我一整套文具,带盒子的套装那种,单卖要六十八。我觉得占了大便宜,反正平时肯定要到超市里买东西的,三百块肯定能用完啊。
然后老板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卷款跑了。
当时是暑假,天太热,我好几天没出门,正在家里和杨复一起吹着风扇看着电视吃着西瓜呢,阿姨从外面回来。杨复问她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她说她刚在十字路口那儿看了好一会儿热闹。
杨复问她什么热闹,好看他也去看看。
她说:“你现在去晚了,我看着快没事儿了才走。”
杨复失望地哦了一声。
她接着说:“就十字路口那个超市,老板突然跑了,好多人充了钱没用完。有人把卷帘门撬开了,拿里面的东西抵钱。不过好像里面没多少东西了,不够分的,都抢呢,还有人打架,刚警察过去了才没打了。”
我手里的西瓜顿时就不甜了。
杨复在旁边拍着大腿惋惜:“你打手机叫我去看啊!”
“下次还有这事儿就记得叫你。”阿姨安抚他道。
我欲言又止,最终决定把这件事深埋心底。杨复和他妈妈肯定不会为了这事责怪我,但杨复肯定会哈哈哈哈地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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