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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他喝了一口凉茶, 盯着我说:“你就是在自欺欺人,假装自己想不到,就不用去面对去拆穿去选择解决或忍气吞声地接受。你假装不知道, 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做傻子。”停了几秒, 他收回目光, 垂眸看着杯子,说, “跟我妈一样……我恨透了你们这种人。”
也许, 他说得都对。
我大概九点到的家,把车停在库里, 一直没下去, 呆坐了很久。
不想下去, 不想回去,不想看到杨复。他半小时前回来的,回来就打电话问我怎么还不回,说菲儿想我了,刚一直在说想爸爸。
结束通话后,他发了一小段视频给我,视频里他一直在教菲儿说想爸爸要爸爸。菲儿什么都不懂,跟着他说。
我觉得他真是疯了。
不,应该说,他已经疯很久了。
“怎么了?回来了待这儿不进去?”杨复的声音打断了车库的安静,“菲儿,来,叫爸爸。”
他怀里的菲儿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顺着他的话行动,奶声奶气地叫我爸爸。
我从放下的车窗看站在旁边的他俩,欲言又止,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杨复要把菲儿往我怀里塞,我及时制止了他:“刚从外面回来,脏,不抱了。”
他瞅着我脸色,没坚持,只捏着嗓子假装是对菲儿说话:“爸爸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是不是?菲儿。爸爸回来还不抱你。”
这令我想起了我小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大人就是喜欢把明明就是要对另一个大人说的话阴阳怪气地说给小孩听。
就像我舅当着我爸的面对我说:小川啊,可怜哦,你妈跑了不要你,你爸也不要你,那你就只能去要饭了,记得刚才那个拿着碗拦着人要钱的小叫花子吗,你爸不管你,那你就只能也那样了。
他明明可以自己单独来找我爸,对他说:你管不管你儿子,你不管,我就扔了他,让他去要饭。
为什么要把我拉在那里对我说?我当时好尴尬,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感觉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愉快的回忆喷涌而来,我深呼吸,捏紧了拳头,使劲咬住后槽牙,忍了。不想给小孩造成心理阴影。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先去洗个澡。”
杨复说:“哦,好。吃饱没?弄夜宵给你吃。”
“不用。”我说。
他又开始发癫,酸道:“我就多余问。你跟唐骏铭吃饭哪回不吃得饱饱的回来啊,看着他就下饭。”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他这样子像极了传统塑造的怨妇形象。可明明被用人们塑造怨妇的手段对付的人是我。他是策划者和实施者。
我没理他,径直上二楼洗澡去了。洗完澡出来,我就上床关灯睡觉了。
过了会儿,杨复进来,问:“怎么了?这么早就睡觉?我还等你下去一起陪菲儿学说话呢,她一天没见着你,特想你。”
我没说话,他过来推推我:“川儿,怎么了?不舒服啊?”手摸我额头上。
“没,”我这才说话,“就是累,这段时间都没睡好,你别闹我,让我睡觉。”
他一下子不说话了,没动静,可能是在看我,但我懒得管他,闭着眼睛睡我的。
又过了会儿,杨复锁了门,上床来,跟我亲热。
我装死,但他发起情来哪管这个,我睡着他也能做他的事,直到我装不下去了,一巴掌扇他脸上:“我在睡觉!”
他顺势抓住我的手放到嘴边亲,说:“小声点儿,菲儿睡了。”
我差点被他逗笑了。可惜,笑不出来。
完事儿后,他餍足地搂着我睡觉,我闭着眼睛努力压抑怒火,劝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踹他下床去,那样动静太大了,会把隔壁的菲儿吵醒,新月嫂也会察觉不对劲,我就会很尴尬。
然后我想,杨复是不是就是算准了我的心理我的顾忌。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和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我是知道的,他并没有刻意地瞒我,只是很多时候我会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不会把对别人的那套用到我的身上来。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他唯独对我是赤诚的、如同白纸一般的。
现在想来,用唐骏铭的话就是:可能吗?
可能吗?
也许不太可能。
他就连对他妈都会用一些心机,哪怕他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对他妈好。
我至今仍旧不怀疑杨复是爱我的,这无可怀疑。但是,我接受不了他这样的爱。
也许,在他和我之见,变了的那个人是我。他一直都是那样,而我却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只要能被爱就可以放弃其他一切的我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翅膀硬了。
那就当是我对不起他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窒息了,我感觉我现在就像是被他圈禁起来的金丝雀,和那些被有钱人包养的小情人,比如喻兼而,没什么差别。甚至,可能和粉卫衣都没有差别。
我有T大本硕博的学历,可以游刃有余地运转、处理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相关。可是谁在乎呢。
也许大家心里给我的标签就只有我是杨复的人。也许大家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靠杨复得来的。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不,不是这样的。
我在很多年前确实是靠杨复才有了那么多的机会,可是,我的工作是靠我自己的能力。
但没有人会在乎的。
甚至连杨复自己都不在乎。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其实也变了。
以前的他总是催着我学习,说学习好了才能找到好工作,可现在他试图用小孩来困住我,让我无法集中精神工作。如果要往最坏处揣测他,他就是想让我干脆离职回家带小孩。
也许这并不是一种最坏的揣测,而就是事实。
如果唐骏铭没有骂醒我,如果这段时间的状态持续下去,也许我真的会无心工作、最终停职或离职。
反正杨复到时候可以这么安抚我:你有股份,不做CFO了也还是公司的最大股东,没关系的,等菲儿长大点你再回公司工作就好了。
而我也许会真的觉得是这样。
他很会哄人的。
半夜,菲儿又哭了。我醒来后,避开去看iPad上的监控画面,从杨复的耳朵里抠出耳塞,塞到我自己的耳朵里。
其实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新的,但我就是要拿走他的。
他很快就醒了,睁开眼睛看我,有点懵圈:“……怎么了?”
离这么近,我戴着耳塞能听到他说什么,但隔壁房的菲儿哭声我听不到了。
我假装没听到杨复说的话,躺下去背对着他,闭眼睡觉。
能感觉到他坐起来疑惑了一会儿,然后他探头来瞅我:“川儿,怎么了?”
“没怎么,睡觉啊。”我说。
他一时语塞,悻悻然地躺回去。大概过了半分钟,他说:“菲儿还在哭。”
我本来是想今晚算了,明天再收拾他,但他就是知道怎么把我惹火。我这一下子火气冒上来,翻过身和他四目相对,然后抬脚把他往床边踹。
他大乱阵脚:“川儿?干嘛?”
“轮到你去看了。”我平静地说,“上半月是我照顾,下半月你照顾。你要不想照顾,随便你,总之别吵我,我要睡觉,再吵你就滚出去,这是我的房子。”
说完,我翻回去背对他睡觉。
杨复了解我,我也对他有着一定的了解。他就算本来不打算去看菲儿,我说了随便他,他就得去了。
果然,过了半分钟左右,他下地过去了。
我甚至都没有抬头从监控里看一下的打算,继续睡觉。
这场闹剧必须要尽早结束,对谁都好,包括菲儿。
半个月没休息好,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补回来的,毕竟我不是十几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了。但至少比平时要好很多,我早上听到闹钟就起来了,去洗漱换衣服。
杨复也起来了,看起来状态不好。但以前他常应酬到半夜三更,第二天还是精神奕奕,自带熬夜天赋,所以我合理怀疑他现在状态不好并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而是因为我昨晚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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