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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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医生办公室里,段顺和温励驰坐在洪医生的对面,小学生似的并着排,洪医生头顶的观片灯箱上嵌着段顺最新的增强CT,畸形扭曲的栗形腺体,比上一次,温励驰看到的那张片子又要膨大几圈。
“我不做手术,”段顺低着头,面对两双殷殷期盼的目光,他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昨天晚上,温励驰醒了以后下楼来找了他,那个吻,在黑暗处梦似的,缠绵悱恻的吻,高热过后,温励驰果然全忘了,目光那样自然,倚在他的门框上,透过口枷,朝着心如擂鼓的他说一个那样糟糕的消息,他的保守治疗失败了,可能需要手术。
当时听完,他的脸色马上就白了,只是还算镇定,问了几个问题,他的病情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假如不手术还能活多久。并不难回答的问题,温励驰却不愿多说,只让他别担心,好好休息,其他的第二天洪医生会具体说明。
他不说,他也就不再多问,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温励驰当然清楚答案,空闲的时候,他家少爷的聊天界面全都是洪医生,密密麻麻的检验单子和药品名,他看了都头晕,温励驰却认真极了,看不懂会去查资料,查不到还嘀嘀咕咕说软件不行。温励驰只是不想亲口告诉他那些残忍的事实而已,否则离开他房间的时候脚步不会那样仓皇,可能也有点怕吧,怕他当场拒绝。
但他不想做,洪医生来劝又有什么用呢。
“必须做。”温励驰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洪医生说不动,他果然忍不住亲自开口劝了,“我邀请了几个有名的外科医生,明天就可以飞刀过来手术。手术时间不会很长,”可能自己都觉得接下来的话虚假迷幻的像泡沫,强势的语气变得有些弱不禁风,“你今天住院,一个星期就能回家。”
段顺不想作声,绞着自己的手指,假装听不见,温励驰就催他:“说话。”
“我怕痛嘛。”躲不过的,他只好抬起了头,温励驰的神色很不好看,他讨好地去扯扯他的衣袖,自欺欺人地小声祈求:“化疗不行,可以换放疗啊,也不一定要手术的。”
那样低的生存率,他真的没有那样宏大的勇气,坐下来以后洪医生跟他说了很多,什么压迫神经,什么休克衰竭……他浓缩了一下中心思想:你小子,不做手术,最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了,回去买棺材寿衣吧!
语气很郑重,可能以为能吓唬到他吧,也许也不是吓唬,事实就是那样,但他觉得,真的不必了,就到此为止吧,说起来他总算也没亏,初初确诊的时候,医生估计他只能活半年,可现在,半年早过去了,他从初夏活到了隆冬,多出来的这三十天,他甚至还能回老家陪他爸过一个新年,他最后一个节日。
或许是不忍心拿残酷的话反驳他,温励驰只是沉沉地盯着他,不吭声了。
温励驰说不出重话,洪医生却不惯着他,直接说:“别想了,你现在的身体撑不住放疗,不手术,换什么方案都是白搭,你只会死得更快。”她是专门搞临床试验的,病人都是特殊疾病志愿者,个个都听话,哪见过这样磨叽的,她只说有用的话,“我这里只有手术一个办法想,你要是不手术……”说到这儿同情地瞟一眼温励驰,然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就算你家属的面子再大,我们这儿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转院去普通医院姑息治疗吧。”
姑息姑息,临终关怀的另一种说法。
雪又落下来了,北方,雪总是积得格外厚,段顺被温励驰牵着手,踩着温励驰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停车场走去。五分钟前,讨论未果,洪医生把他们两个赶了出来,让他们关起门商量好了再来找她。
“为什么?”温励驰突然问。
段顺把视线从交握的两只手上挪到温励驰宽厚的背影上,故作不解:“什么为什么?”
“手术。”
“我怕……”
“别再拿什么怕痛搪塞我。”温励驰不回头,语气却严厉起来,握他的手也松开了,“你不是怕小病小痛的人,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顾虑?”
“别松,别松开我。”段顺赶紧攥紧那只手,惶恐地张开五指,挤进温励驰的指缝,让两只手十指相扣牢牢锁在了一起,才松了口气,本来,温励驰牵他,也是他撒娇求来的,“我是真的怕……”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故作懵懂无畏,“我是不怕痛,可我怕死。”
温励驰的脚步陡然停住。
段顺没防备,径直撞到了他的背,挨得太近了,可两个人,谁也不退,静默了两三秒,段顺悄悄把额头贴在了他家少爷的后背上,冰天雪地里 ,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紧紧的,像两个互相依偎的雪人,“活一天和活三十天,少爷,我读的书不多,算不太明白,你告诉我,这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你会选哪个?”
“手术会成功的。”
段顺忍不住笑了,笑温励驰的天真,“少爷,这话你自己信吗?”
温励驰缓缓转过身来,沉静的目光瞧着他,他很乖地笑了一下,温励驰的眉头马上不可自抑地颤了颤,表情倏然有些悲恸。
“但凡我还有办法……”轻轻地,他突然被他家少爷拥入了怀里,口枷的底部顶在他的头顶,像犬科动物的下颚骨,“我也怕,可是puppy,我得信医生的,我得要你活着。”
那样沮丧的语气,简直不像温励驰了,段顺的面色哀伤而平静,他恍惚地抬起手,摸一只大狗似的,安抚地摸了摸温励驰的头发。
“切掉腺体,你就好了,答应我,手术好吗?”
可那是注定会失败的啊,段顺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温励驰掏出来了,他多想像以前每次温励驰朝他发布命令一样,什么也不想,毫不犹豫的应好,温励驰总是对的,在任何赌桌上,他家少爷都是常胜将军。可他从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他的筹码太少了,不敢和命运做这样的豪赌。
心底里,他突然怨恨起这个把他抱得紧紧的alpha,为什么要逼他呢,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坏,他为什么明知是死也要拖完这三十天,为什么最该懂的人偏偏什么都不懂?
段顺的眼睛红了,他好想抱着温励驰痛快地哭一场,可他最多最多,也只能把被温励驰咬破的嘴唇,轻轻贴在他家少爷的心口,“手术要签字的,”他闷声胡乱编造起一个理由,“我哪有家属可以签字呢,小球吗,他没成年呢,而且他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我爸也不行,他有肺心病,知道了,要跟我一起煎熬,何必呢,不到最后,我不会告诉他的。少爷,我们不想那么多了好吗,救不到我,又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
“……”段顺缓缓抬起了头,颇平静地,他与温励驰对视,“是命错了。”
“是吗?”温励驰把人从怀里推开一段距离,重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牵着继续往前走,“我从不信命,也不准你信。”
前面有一小团积雪,他面无表情地踏上去,激起一小蓬雪雾,像是把段顺不敢走的路,迷信的命,愚蠢的造化,全踏平了在脚底下。跨过那道小小的坎,他回过头,尽量温柔的笑了一下,“小球要放学了,我们去接他吧。”
说完温励驰又把头转了回去,段顺在他身后紧紧咬住了嘴唇,眼眶里倏然掉下一滴泪,刚从滑到腮边就被他仓皇地擦掉了。
进了停车场,空气变得温暖起来,萌小龙在不远处,倚着车前盖冲他们挥手,段顺匆匆吸了吸鼻子,他不想让萌小龙看出什么,一解释,肯定又要多出两个劝他手术的人,萌小龙知道,周少言也肯定就知道了。
或许是听见动静,温励驰转过了身,垂眼瞧了下他,“又哭了,”接着微微弯腰,抬起没牵他的那只手,用拇指,小心地揩去了他眼尾的泪痕,“我好像总是害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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