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总之他被那道目光盯得很不舒服。
如果这是在外面,他也许就瞪回去了,天天跟他爸比着赛的互相吹鼻子瞪眼,他还真不怵别人瞪他。
但小球以后可能要在这座宅子里住上好多年,不可避免要跟管家打交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小球不被喜欢,所以什么也没多说,只假装没看见,保持着顺从的模样,全程低声细语,安静如鸡。
又过了许久,温励驰还没出来,会客厅的门正对书房,段顺瞟了一眼,马上感觉有一道严厉的眼神投向了自己,是陈叔。
他立即收回了视线,过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看时间,快中午了,于是把小球给拍醒,孩子挣扎好久才睁开眼睛,脸颊上好几条压出来的红印。
一睁眼,睡眼迷蒙地,小球先是看了周围一圈,看完,紧张地喊他一声:“爸爸……”把他的裤腿拽得紧紧的,明显是睡迷糊,忘记自己在哪里了。
段顺赶紧轻声安慰:“这是哥哥家,不怕。”
说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段顺循声转头,对上了视线,陈叔便盯着他道:“小朋友没有辨别能力,没有根据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说。”
段顺心里头立马有点窝火,任谁被一个陌生人瞧不起、针对,都会感到不爽。
他终于确认,那似有若无的敌意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陈叔讨厌他。
不过他到底没发作,一言不发的转回了头。傲慢和看不起人是上层社会的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只是在这里工作的普通人也无可避免会染上眼高于顶的恶习,搭理他们就完蛋了,他们会把你当笑话看。
“爸爸,我饿了。”小球突然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角,身处陌生环境的缘故,声音小得跟猫叫似的。
段顺于是又看了一次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多了,再沉得住气,他的屁股也有些坐不住了。安抚地摸了摸小球圆润的后脑勺,他柔声鼓励:“忍一忍好吗?出去以后爸爸就带你去吃好吃的,芋头排骨,还有小肉丸。”
小球懂事地点了点头。段顺看得一阵心疼,自己吃苦不觉得苦,孩子一吃点儿苦,他就不行了。
他的眼神再次飘忽到书房那两扇红木大门上,忍不住想:温励驰这么久不出现真的是因为有事儿忙吗?会不会是故意晾着他。
想完,立即又否决了,温励驰有诸多性格缺陷,傲慢,吹毛求疵,不近人情,可但凡答应的事情,从来不会失约或者临时后悔。
要么请这个怪老头儿去问问温励驰?他忍不住瞥一眼陈叔。
正犹豫着,小球又扯了扯他。
段顺问:“怎么了?”
“爸爸。”小球手一抬指向对面墙壁上悬的卷轴,“温。”
段顺看了一眼,温良恭俭让,遒劲有力的一幅字,那是已故温叔叔的书法,他认得出来。小时候,温叔叔偶尔来了兴致,会招呼温励驰去书房教几个字儿,他跟在温励驰屁股后边,也观摩过几次。
“对,温。”小球正在认字的年纪,每逢记住一个生字儿他都会习惯性地夸奖,“真厉害啊我儿子。”
小球就笑了,两排小白牙整整齐齐,米粒儿似的,很可爱,“爸爸,为什么哥哥姓温?我班上的小朋友姓祝,姓唐,可是没有人姓温。”
再机灵再聪明,毕竟才四岁,见识过幼儿园,就以为自己认识整个世界,段顺心情不太昂扬,于是随便解释了一下:“可能他总是对别人不冷不热吧,所以姓温。”
“那他为什么叫温励驰,康老师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是有意义的,唐棠棠叫唐棠棠是因为他爸爸妈妈都姓唐……唔嗯……”
小球瞪大了眼睛,接下来的话被段顺捂在了手心里。
那扇红木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温励驰正抱着手靠在书房的门边,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父子俩。
那样高大的alpha,光站在那儿不动就足够慑人了,别提还面无表情。只是幸好,幸好这次会面他没有穿得很严肃,白短袖,黑长裤,一头没抓的黑发柔顺的垂在额前,清新干净的打扮,使得这个总是看起来很不高兴的上位者看上去柔和年轻了不少——确实,温励驰本来也很年轻,二十八岁,许多年轻人刚熟悉社会运作规则的年纪,他已经坐拥一座商业帝国。
段顺愣了愣,一下子,感觉好像梦回几年前。
如果忽略那似笑非笑的锐利目光,温励驰现在的模样,完全就跟大学时一个样子,温和的高冷,不严格的生人勿近。
那是远比纯粹的温柔或者冷淡更引人入胜的气质,像是不设围墙的美丽花园,没有人会忍住不去贪看。
段顺就贪看了很多年,从情窦初开的十三四岁算起来的话,是一段很长的岁月。直到现在,其实他都不太知道自己对温励驰那份眷恋,到底是爱,还是天长日久注视下的习惯性仰慕。
但至少对其他人,他从来没有那份心脏怦怦跳的悸动,所以他只能这么解释,那就是喜欢,是爱。
意识到这份心情的时候,他并不开心,因为小小年纪他有了件秘密,一件自己承受不起的,了不起的丑事——温家少爷的家仆,一个孕育能力低下的男性beta,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这样的新闻足够惊世骇俗,光是想一想,段顺就要羞愤得窒息死亡。
后来当然只能慢慢接受,人最容易宽容的就是自己。
但更早一些,还在小学,他还只把温励驰当玩伴,当少爷的时候,对于那个模糊的未来爱人,他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爸是很笨很暴躁的人,自始至终没学会当一个父亲。
从爸爸这里得不到喜欢和关注,他从小就发誓,以后要讨一个很爱很爱他的老婆,要比自己爱她还爱自己,还要生一个爱自己的孩子,他要创造一个所有家人都爱他的,真正的家庭。
后来,他喜欢上了温励驰,这个梦想,就很遗憾地慢慢被抛在了脑后。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离喜欢的人那么近,吃穿住行在一起,每日同进同出,偶尔聊几句天……
除了耳鬓厮磨,普通人和爱人在一起也不过是和对方做这些事情。
大多数时候又是寂寞的,作为仆人,他只需要做到令行禁止,那些狂蜂浪蝶一样的追求者,可以对温励驰做任何大胆的表白示爱,他不可以,甚至于说他对温励驰任何比较温情的关怀,都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逾越。
他若要坦白心意,除非能承受离开温励驰的痛苦。
那时候年纪小,他当然觉得自己不能承受,于是甘心忍受暗恋的苦楚。他一向话少,又比较能忍耐,好几年,竟然也没叫温励驰看出什么端倪——也有可能是温励驰从来没关注过他,没在意过他的感情生活就是了。
后来世事变迁,他被迫离开温家,和阮小静组建家庭,又迎接了小球这个新生命,阴差阳错地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他又觉得,离开温励驰,好像也不是那么痛苦的事情。
豁然开朗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以后他开始完全投入自己的新生活,手忙脚乱地哺育孩子,热火朝天地扎入工作,以及每天和他爸掐架……
那样忙碌,温励驰很理所当然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然后他终于敢下结论,是的,他那些莫名的占有欲,还有觊觎心,就是年少的意乱情迷。
至于午夜梦回时想起温励驰的脸庞时,心里袭来的那一阵一阵的痛和遗憾,就更容易解释了。
他一个毛头小子,被初次失恋留下的余威所震颤,正常,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他的暗恋对象可是温励驰,被这样一个骄傲而高贵的alpha吸引过,不感到遗憾才是失常。
时间会冲淡一切,他这么想。
直到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事实好像果然也是如此,恍然回想从前,那份卑贱隐秘的感情到底是随时间消散,还是被埋在自己都不敢去探寻的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发愣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回过神后,瞥见温励驰变得古怪的神色,段顺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傻逼”,温励驰看上去像是在那儿待了不短的时间,而他居然在孩子面前吐槽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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