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闯怎么也想不到方稜会这样“安慰”他,怒道:“我不是小变态!”
方稜转头,目光从他那通红的脸往下移,看见程闯膝盖上还放着那个被砸扁的蛋糕盒,“亲手做的,送不出去,很难受吧?”
“……”程闯感到绝望,这人怎么这么会戳人心窝子,害他又想哭了。仰着脖子用力地吸了口气,“大丈夫……愿赌服输。”
方稜“嘿”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伸手去拿那蛋糕盒,程闯犹豫地递给了他。方稜将盒子四面都擦干净,小心地打开,里头纸杯蛋糕上的奶油已经全部报销,蛋糕本身也没了形状,方稜颇可惜地说:“这次放了奶油啊?上次都还没有的。”
“我新买的奶油。”程闯轻声说,“这次比上次的,一定还要好吃很多。”
方稜朝他微微一笑,“这我信。”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湿巾擦了擦手,颇郑重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程闯都来不及阻止,可是看他品尝着蛋糕的表情,程闯又不想阻止了。
过了很久,方稜也不给反馈,程闯捏紧了安全带,有些难过地低头,“真的好吃吗?”
又一个小蛋糕块被递到了他的面前。程闯抬眼看他。
“真的好吃。”方稜温和地说,“你自己试一试。”
程闯默默地从他手上咬下那一小块,默默地感受着它在自己口中柔软地融化。
“程小闯,你越来越有经验了,一定会越做越好吃的。”方稜说,“做坏了也没关系,反正还能给我吃。”
程闯低声说:“又不是做给你吃的。”
方稜笑起来:“我知道啊。但是扔了多浪费,是吧。”
*
方稜将程闯送回家,自己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杨爱棠的电话。
他以为杨爱棠是来兴师问罪的,深呼吸一口气接通,对方问的却是:“小闯他还好吗?”
“……”方稜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还行吧。”
杨爱棠踟蹰地说:“方稜,我就是有些被吓到——”
“是我不好意思。”方稜很快打断他的话,“真的,我本来想给你发个消息来着……唉,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对不起。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没,也没多大事儿。”
两相沉默。夜半无人的道路上,方稜不自觉地越开越快,冷风刮进车窗,像用冰冷的刀背威胁地拍着他的脸。
“方稜。”杨爱棠终于又开口了,“他知不知道……我……和程瞻……”
这件事,即使是杨爱棠,也觉得难以启齿。
“他不知道。”方稜说,“我没告诉他。”
杨爱棠说:“我真的很抱歉。”
“你为了什么抱歉?”方稜却说。
杨爱棠一怔:“什么?”
“你是为了拒绝小闯而抱歉,还是为了和他哥哥谈过恋爱而抱歉?”
杨爱棠久久没有回答。
“啊,不是……”方稜只觉得周身都愈来愈冷,以至于将车里残余的蛋糕香气冻了起来,他舔了舔唇,那味道已经寻不见了。
方稜的车速渐渐稳定了下来。他开始茫然地后悔,这句话一定伤害到了杨爱棠。可是他的心里也有一团乱麻,把五脏六腑都缠绑起来,绞得稀碎,他没有余裕再去顾及杨爱棠的心情了。
“也许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方稜只觉嗓子发干,“他今晚是不该突然上门去找你,真的,可是在上门之前,他已经等了你半个月,他只是想让你尝一尝他做的蛋糕——爱棠,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坏孩子,他真的只是想——”
“方稜。”杨爱棠轻声说,“他是什么都不懂,可你也什么都不懂吗?”
*
这个电话最后也不知是如何结束的。
杨爱棠很少和人吵架,不如说,除了小时候和妈妈吵架、长大后和男朋友吵架,他从来不会和其他外人吵架。他没有想过要让方稜难堪的。
挂断之后,他在沙发上坐了小一会儿,又挪动手指,进入微信,给方稜发了一句:“对不起。”
他没有等待方稜的回复,径自趿拉拖鞋去了厨房,摸着肚皮去开冰箱。他有一种清点冰箱库存的无聊习惯。可是因为出差半个月,冰箱里的新鲜食材早已处理掉,现在只剩下罐头、面食和调料类,他拿出面条皱着眉头思索了阵,决定出一趟门。
他去了离家最近的社区菜篮子小超市,虽然略贵些,但好在营业到很晚。小超市的老板认识他,不仅因为他是常客,而且因为过去有一回他曾派遣程瞻来买小葱,程瞻带了几根粗壮的大葱回去,还说是老板告诉他的大葱小葱都一样。杨爱棠关了火就出门去跟老板理论,大葱小葱怎么可能一样?
老板说:“我不就忽悠他么,我没有小葱,你去别家买吧。”
杨爱棠的眼睛鼻子都皱起来:“你忽悠他,他真的会信。”
老板哈哈大笑,最后去店后头自家的小花盆里给他拔了两根小葱,说你俩真有趣。
那时候他很闲,老板也很闲,北京的天色爽朗,而程瞻双手插兜事不关己地站在大马路的白漆栏杆边,像是等待着家长跟人唠完嗑的小朋友。
——不过程瞻搬走以后,他再来买菜,就很少跟老板说话了。
深夜的小超市没有别的顾客,他转了几圈,默默买好了小葱、生姜、奶白菜、老豆腐、切好的猪肉……一不小心,竟然也将购物篮装得满满当当。
结账的时候老板不停地看他,好像总想找个话题,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家后,杨爱棠收到了方稜的回复:“没关系。是我的问题,非常抱歉。”
杨爱棠寂寞地笑了笑。如果每一句对不起,都能很快等到属于它的那句没关系就好了。
他先做了一盘小炒肉,又下了一盘奶白菜豆腐汤,最后才煮上面条。
丰盛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舒缓了他的呼吸,他在抽油烟机微热的灯光底下,除了眼前的菜以外什么都不用想,这令他感到一种偏居一隅的安全。
食物总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他在这个属于他的角落里放松地哼起了歌。
面条煮好了,他滤掉多余的汤水,铲了一些到奶白菜豆腐汤里,实在铲不动了才小心翼翼端起锅来。他知道自己不擅长起锅,过去都要依赖程瞻帮忙,但如今程瞻不在了,大半年里他总是可以自食其力的。
程瞻啊——程瞻在饮食上面,真的没什么主张。每一次来帮忙起锅,手臂上青筋毕露,手掌稳稳地握住锅把,却还要偷偷地动鼻子,闻着香气赞叹:一定很好吃。于是杨爱棠就会笑他:你什么都说好吃。
可是那天在馄饨店里,程瞻却说:我也不是吃不出好赖的人。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强调自己是有味觉的——杨爱棠忽然意识到。
他脑子放得空了,眼睛紧张地盯着,抓住锅把的左手笨拙地用力,以至于指节都发了白。然后他右手拿起锅铲,将粘锅的几根面条刮下去——
“哐”地一声,锅把在他手中滑了一下,整个带汤水的大锅没有稳住,猛然砸在了灶台边角,歪了一歪,又往外掉下,“砰”地倒扣在地。
这还不算,大锅还带翻了豆腐汤,那瓷质的汤碗也紧随着摔碎在地。
所有滚烫的汤汤水水“哗啦”一下全部泼洒出来,飞溅上杨爱棠的手脚,他蓦地往后瑟缩一步,懵住了。
豆腐汤和面汤混在一起,流淌在地面瓷砖的缝隙间,在寒冷的秋夜里,散发出渐渐浑浊的香气。
杨爱棠一回神,立刻去抽厨房用纸,十几张扔下去,待吸水吸得差不多了又去拿拖把,将碎瓷片和垃圾全部拖到一起,团团包住了扔进垃圾桶。然后他跪在地上,将厨房的地面擦干净,又将大锅彻底地洗了一遍放回灶台。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他已经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了。只是手掌和脚背上都有烫伤,即使涂了药,也在火急火燎地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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