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瞻意识到,如果他猜错了,杨爱棠是真的会把他扔下的。
程瞻于是说:“真的是一枚吗?”
杨爱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啊。是这个意思。
程瞻低沉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拉住了杨爱棠的右手。杨爱棠却将左手摊开,左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一元硬币。
“我去坐地铁了。”杨爱棠平平地说。
程瞻眉毛上挑,却不放手。他的手掌包住了杨爱棠的拳头,然后五指缓慢而强硬地插入了他的指缝间,直到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的硬币掉了出来,被程瞻接住。
杨爱棠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拼命地挣:“你放开我,程瞻!”
程瞻眼中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影,好像玩游戏赢了一只猫。他偏不放手,拉着杨爱棠走上过街天桥。
杨爱棠张口结舌。
程瞻,他一定很得意吧,他仍然是这世上最擅长揣摩“杨爱棠”的人。自己就那么容易被看破吗?
两人仍是一前一后地走过了过街天桥,只是这一回,程瞻在前,杨爱棠在后。
程瞻今天的穿着并不多见,杨爱棠有些恍惚地想,其实自己喜欢看程瞻这么穿,皮夹克使程瞻显出几分不讲道理的莽撞的性感。他又低头,去看程瞻的靴子后跟有节奏地踏过天桥上的灰尘。一步,两步,三步——
后方突然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杨爱棠吓了一跳,程瞻猛地抓住他手臂往侧旁一拉。杨爱棠的脑子懵了一刹那,他只听见程瞻皮衣上的拉链在响,文件夹里的纸页在响,天桥上的长风在响,天桥下的汽笛在响,所有深夜的声音,便在这刹那间,全都此起彼伏地吵起来。
杨爱棠只能默默地深呼吸。
两人走进三里屯的地下车库,程瞻先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似乎是直到杨爱棠坐上去,程瞻才终于松出一口气,这意味着今晚的危险彻底地告一段落。他很快地绕过来,上车准备发动时,听见杨爱棠说:“车上有烟味。”
程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来的路上抽的,抱歉。”他打开了车窗。
杨爱棠没再说话。
程瞻后悔地闭了闭眼,决定专心开车。只是送爱棠到家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理应能做好。
连续两天坐程瞻的车,杨爱棠已经不那么局促。他安静地看着越来越朴实的街道。三里屯如果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球,那么它被砸碎以后,里头的化学物质带着华光流淌出来,流淌到最后一片沉默的土色,就是这条道路尽头的他的家。
“程瞻。”开进小区以后,杨爱棠忽然开口了,“今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程瞻静了静,如实回答:“我朋友邀请我去听歌。”
“你知道齐永海赞助了这场表演?”
“……嗯。”
“齐永海认识你朋友?”
“嗯,”程瞻斟酌着回答,“他们是同行。”
“他们说的中标,是什么意思?”
程瞻仓促地看了杨爱棠一眼。杨爱棠仍旧没有表情。
“既然是同行嘛……总会有点竞争。”程瞻回答。
“这么说起来,LeVent的云服务,和齐永海的公司,也会有竞争吧。当初就连周总,都觉得找LeVent合作是异想天开的事呢。”
程瞻说:“那也不能和齐永海合作——”
杨爱棠笑了一下,“程瞻,你是真的很爱管我。”
这句话来得突兀,使车内的空气一下子降至冰点。程瞻的呼吸也好像突然被切断了一样,他麻木地减速,停车。
杨爱棠也不着急下车,只是先解了安全带,拿起文件夹。他平静地说:“程瞻,你为什么要管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瞻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他攥紧了方向盘,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
“不过,”杨爱棠侧着头,自顾自地思考,“或许这就是和平分手的好处吧。你还可以关心我,当然,我也可以关心你……分手了,也不见得就要做仇人,这没错,我很感激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杨爱棠不断地加强着语气中的肯定,可他眼中迷茫的雾气却越来越浓,他抬起头,看向车玻璃外萧萧的院落,“可是程瞻,你……你这样,总会让我想到,分手的那一天。”
分手的那一天,正月初六。
但杨爱棠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乡下表叔家里,曾经有一只流浪狗——我给你看过它的视频的,对吧。”
程瞻恍惚地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只黄狗,总是耷拉着脏兮兮的毛,偶尔会到爱棠的表叔家去讨点儿吃的,后来混得熟了,太阳下山时,还会帮表叔把散养的鸡赶回去——表叔家是开养鸡场的。
杨爱棠说:
“年前我回老家,没瞧见那只狗,我也没多想。后来和外婆通电话,才知道它死了。
“有一段时间,它总是去咬我表叔养的鸡——咬死了,又不吃,血淋淋的尸体扔在鸡棚里,把小孩儿都吓着了。表叔蹲了几个晚上才确定是它干的,也不懂为什么,它以前明明很乖。
“可是家里总要靠养鸡场生活的。
“表叔没有办法,只好拿棍子把它打死了。”
程瞻下意识问:“那到底它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道啊。”杨爱棠淡淡地笑了笑,“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把它打死了。”
他的表情很古怪。程瞻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明白过来,这不只是一个流浪狗的故事。
“程瞻,你和我说分手的那一天,”杨爱棠慢慢地说,“我觉得自己——至少自己的感情,就像那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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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天又有面试嗷……明天停更一天呜呜,也许挪到后天吧!
第37章
没有定罪,直接量刑,只因为它不再有趣,也不再有益,因为它带来了一些查不清楚原因的损失,所以要乱棍打死。
杨爱棠的语气那么平淡,好像他已独自将这个比喻消化得很干净了,他不会再为那无辜死去的灵魂而悲伤。可是程瞻的心脏痛苦得绞了起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按住自己左臂,发现尼古丁贴片已经快要失效的时候,他用力地咬了咬牙。
“对不起。”他仍旧是徒劳地道歉。这样的道歉,他明知道杨爱棠是不会听进心里去的,但他终究要说,“我不想伤害你的,但我还是……对不起。”
杨爱棠默默地看着他的挣扎。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不该说这些的。
虽然在过去吵架时,自己总是端着一副“一定要把道理说明白”的好胜心,可是现在两人毕竟已经分手,有许多事,不见得非要让程瞻知道。如今程瞻知道了,杨爱棠自己也并没有觉得舒坦。
“其实,死就死了吧。”杨爱棠想转圜几句,可他故作轻松说出的话还是那么生硬,“再追究原因,的确也没什么意义,对不对?我们早就……早就互相确认过了。如果分手是一张合同,你提案、你草拟,虽然让我惊讶,但我……我到底签过字了,程瞻。”他轻轻地重复,“我签过字了。”
签过字就生效了,契约精神在,不能说回头就回头。
“这个意思就是,你不必要、也不应该,再管我了,程瞻。”
*
杨爱棠说完这些就下了车。
杨爱棠是这样的,因为他的道理很多,而且一贯很正确,所以他并不耐烦等待程瞻那些沉默的间隙。他说完了,就可以走,留程瞻一个人在无止尽的黑暗中。
程瞻打开车座中央的抽屉,拆开新的烟盒,颤抖着手点了一根烟。
他不知道自己停留了多久。零点过后,夜风便愈加凄厉,在小区各栋楼间呼啸,将地上的银杏叶都吹得飘起。一片黄叶落到挡风玻璃上的时候,有个打着手电的保安来敲他半开的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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