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
距离1978年已经过去了六年?
怎么可能一下子过去了六年?
而且……边雨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已经过去了六年,可是他的记忆、他的思维竟然对这时间的变化,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比如他清楚地知道对面的老师是谁,刚刚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可是唯独对自己的事情,唯独对关键的事情,他却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却记不起来。
边雨看向窗外,那外面正在下着小雨。
“张老师,你还记得我是哪年来这儿工作的吗?”边雨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树叶问。
“三四年前吧?”坐在他对面的老师回忆了下说,“哦,应该是四年前。你来的那年我发表的论文嘛。”
四年前吗?
“那你知道我来之前在哪里吗?”边雨又问。
这回对方并没有给出边雨期待的答案,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每次问你,你不都说不能说吗?”
“边老师,”面对边雨的异样,同事露出关切的目光,“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些累了?”
“没事。”边雨摇了摇头,可一低头,他愣住了——
在他的笔记本上,他的手无意识写下的满页满篇的,都只是一个名字:方皓辰。
是啊,方皓辰。
这个名字如同将他的心脏拽了出来,泼洒上一桶红漆,如同邮轮的巨锚,锚定了他缥缈无望的世界。
“我还是回去吧。”边雨盯着那个名字的一笔一画,想了想说。
边雨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从学校北门出去就是,家属楼五楼,哪怕在边雨的意识中他都不记得他来过,可是他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住在这里。走到门前,拿出钥匙,边雨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
在开门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那模样完全不像是回自己家,倒像是一个偶然闯入的访客。
在确定并没有主人在家后,边雨才走进来,反手将门锁上。
的确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也的确是他会选择的家具风格。边雨先是看了一眼鞋架,那上面有几双皮鞋,他拿起来看,都是他的鞋码。
在大门的正对面,是卫生间。边雨脱了鞋往里走,卫生间里东西很少,在水池边一个杯子中放着牙刷和用了半截的牙膏,水杯旁边是一把剃须刀,再边上挂着一条干净的毛巾。
边雨似乎还不甘心,他转身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整齐叠好的衬衫和被细致挂好的西装,每一件衣服都是自己的尺寸。
他终于是死心了。
边雨叹了一口气,有些颓废地倒在床上。
他到底……在期待着些什么?
难道在六年之后,方皓辰真的会和他住在一起吗?
怎么想,方皓辰都应该是在201啊。
对了,201。
边雨望着空白一片的天花板,也试图将自己同样空白的记忆填写上。他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所能想起来的最后的记忆,他可以记得自己离开了201,也可以想起他是被什么人抓了,可是那之后的记忆却全如解不开的线,任他再如何努力去想,也只有朦朦胧胧的……一个吻。
边雨摸着自己的嘴唇笑了,那笑容又从回忆带来的甜蜜,变为自嘲的无奈。
该不会是他亲了方处长之后,方处长恼羞成怒,将他打入死牢逐出201了吧?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边雨觉得自己可真是冤死了。
他甚至都不太想得起来那个吻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自己满心都是对方皓辰的担忧和在意。
边雨翻身起来,找出了他最好的信纸和钢笔。
“亲爱的方处长……”
边雨看着这几个字,想了想,撕掉。
寄去201的信肯定会被拆开检查,他这样过于亲密而轻浮的文字说不定会给方皓辰添麻烦。
边雨微微顿了顿,复在纸上写——
“方研究员……”
不好,不好。
边雨摇摇头,又将这一页纸撕掉,他和方皓辰可能许久都未联系了,好不容易写了一封信还是如此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好,不好。
边雨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圈,该怎么写?他着实犯了难。
明明他会背那么多情诗,会说那么多情话,可是到了这时候,却觉得哪一首情诗都无法描绘自己的心情,哪一句情话都配不得方皓辰。
翻来覆去地斟酌了几次,边雨终于坐下来,写道——
“皓辰:
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很像你,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心脏偏偏跳得厉害,眼睛忍不住想看,又懦弱地不敢去看。等到真的抬头去看了,才发现那人和你一点都不像,也不知刚才自己是如何就看错了人。
已经入冬了,江南今天下起了小雨,想来201现在已经是积雪没膝了。
我一贯怕冷,那时在201,你时常会把自己的炭拿来加在我的屋里,又害怕我不会摆弄,每一次都要在我的屋里翻很久的炭。你看,你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却又这样不顾忌地在我身上耗着时间。还记得,有一天你的鼻音有些重,大约是将炭火都给了我,反而是自己受冻了。
只可惜那时我只想着你不通人情不解风情,只想着把题目解出来,只想着要赶快逃离201,有些事看是看到了,却无甚在意。现在回忆起来,心中特别不是滋味。也许感情正是兰芷荃蕙,历久弥香,也许思念也如窖舍佳酿,陈年则醇。
现在天涯两隔,不敢问你可好,不敢问201可好,只希望能看到你的回信。
挚友:
边雨”
信件不长,可写完后,边雨却觉得胸中抑郁难纾,就好像他真的与方皓辰相隔了六年未见。
边雨甚至有些庆幸他丢失了这六年,如果他真的经历了这六年,他日日夜夜想着、念着方皓辰,却连一封信、一发电报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毕竟现在仅一天见不到,他都已经牵肠挂肚了。
想着,边雨将信整齐地叠好,放进信封,贴上邮票。
他暗暗祈祷,无论方皓辰回些什么他都是愿意的,哪怕是只看看他的字,他也是愿意的。
然而在四个月之后的春天,边雨接到的却不是方皓辰的回信,而是袁佑兵的电话。
哪怕是六年过去,电话也依然是相当不常见的通讯手段,袁佑兵却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学校教务处。
“袁佑兵?”边雨试探性地问。
“边博士是吗?”电话那边确实是袁佑兵的声音。
边雨长长出了口气,他望着天花板,心有余悸地闭上了眼睛。他绝对没有办法向袁佑兵形容,此时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这四个月以来,一连寄出去好多封信,可这些信却如同石沉大海音信全无;他去档案室找过自己的档案,然而他上一份的履历,却被完全涂黑了;他也去寻找过201的资料,他甚至特意联系了陆永安,联系了他一切能想到的人,然而他与那些人却都撞了邪般巧合地联系不上。
没有人知道201,没有人知道方皓辰,甚至有人委婉地暗示过,让边雨去精神科看一看医生。
他没有疯,201是存在的……方皓辰,也是在的,哪怕与他相隔千里。
边雨深呼吸了两次,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激动。
“好久不见,你怎么样?”
“边博士,我只说一次,你不要再写信了。”可袁佑兵的话,却直接给边雨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边雨极为不解,同时在心中也涌起了一丝危险的预感,“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里我说不清。”袁佑兵草草说,“但是你不要再写信了,我哥他收不到的。”
“好了,就这样,我先挂了。”
“等一下!等一下!”边雨赶紧说,他生怕这一次挂断之后,他就再也得不到方皓辰的消息了。
好在,袁佑兵那里并没有响起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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