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第二条,是一张没有任何配文的孤零零的照片——夜里路边街灯下,一只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角度明显是手的主人自己拍的。底下有些他们的共同好友在起哄和疑惑,但蔺逾岸没有回应。
倒数第三条之间空了挺长时间,是一张蔺逾岸和球队同事聚餐的合照——他本人坐在中间的位置,周围一群男生挤挤挨挨十分热闹。但在拍照时蔺逾岸稍稍有点闭眼了,脸上挂着自己熟悉的笑容。
倒数第四条,照片内容是厨房里刚做好的饭菜,闻一舟认出来,那些食物有一半都进了自己肚子里。
倒数第五条,山顶云海的风景照。
倒数第六条……
倒数第二十条,莹莹发亮的电脑屏幕上全是英文的资料,电脑旁边摆着一杯咖啡,配文在抱怨文献好难。
倒数第二十一条,是他们一群人一起出去玩时的合照,闻一舟也在照片角落里。
……
闻一舟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竟然一路把朋友圈翻到好几年前,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他的不少照片中。有些照片里甚至没有蔺逾岸自己,只是闻一舟和何谦或是其他什么人同框的随拍,但也会被他凑几张一起发出来,好像只是在为了记录大家聚会的场景一般。可这些含蓄又笨拙的记录里,并没有闻一舟想要寻找的答案。
闻一舟避无可避,终于只能直面那三个字最简单直接的含义。
或许,他的再见,是那种再见。
“为什么啊……”闻一舟放下手机,冲着窗外渐暗的天幕发出不可能有人回应的提问。
他不是答应了何谦……不是答应过我……
思及至此,闻一舟猛然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蔺逾岸的所谓“承诺”,其实已经完成了,就在他昨天演出结束的那一刻。
对方之所以来到他身边,最初是因为受了何谦的嘱托,大概是希望他能够正常工作,好好生活。此后的日子里,那人的确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细致入微到几乎有些烦人的程度。
然后对方中途一度离开了,若非被自己耍无赖给叫了回来,两人其实生活大概早已毫无交集。
是自己亲口说的,闻一舟想起来了:我接了一个工作,所以在此之前你要开车送我去排练。于是心软又善良的蔺逾岸答应了,直到昨天。
演出结束了,一切不也就结束了吗。
“不会吧,不可能吧……”闻一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是啊,那人自始至终也从没说过他还有任何别的期待,也从未问过自己演出结束后的计划,倒不如说,既然过去的七年他都可以忍耐着无动于衷,即使在他最喜欢自己的日子里——那些连一张隔着三四颗脑袋的合照都要发出来偷偷纪念的日子里——都不曾放任流露出一丝希求,在七年过后的今天,那些热情直白到有些犯傻的喜欢又还剩多少呢。
闻一舟想到那日自己没有问出口的话——七年都不会腻,那现在呢?
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彼时他以为自己害怕听到的是肯定的承认,现在想来,也许自己真实恐惧的,是否定的疏离。
闻一舟把腿蜷在椅子上踩住,双臂抱着膝盖,只觉得浑身发冷。没关系,他默默对自己说,这很正常,这再正常不过了,像是那样七年来默不作声地喜欢一个人才匪夷所思。
只是。
只是自己还在这边完全闹不清状况,一厢情愿地演练些什么毫无根据的愚蠢回应,真是可笑极了。
太丢脸了,在等待消息的时候,他竟然有那么一刹那,脑中偷偷摸摸划过了一个想法——要不要,要不要给双方一个试试看的机会。
又可是。
可是那人明明直到最后一天,还在手忙脚乱地替自己紧张,还在真情实感地替自己加油。他明明收到花的时候那么开心,送出礼物的时候又那么害羞。
可是明明,他明明一直都在的啊。
就算是自己没在看的时候,也总有一双热烈且坦率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这目光在最初的时候令自己有多不适应,到后来就有多习惯。
闻一舟又一次点亮手机,打开聊天框——没有回复,什么都没有。
别看了!别再看了,没了,一切都结束了,随着演出落幕一起结束了。
他把手机摔进沙发里,孤身站在客厅中央,冲着落地窗上的倒影发火。
夜幕中明月高悬,闻一舟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最后的真相:他的再见,是对我说的。蔺逾岸终于决定放弃这一切,七年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是的。闻一舟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尖锐地反驳。
那不是什么轻易草率的决定,蔺逾岸在完全不求回报的情况下尚且默默坚持了七年,他此刻终于放弃,完全是因为自己。
那人也不是全无希求的。他也曾经试着妄想过片刻,在剖白的那一夜,他眼中的光彩是那样诚恳又热切,他说他一直在拼命忍耐,他问他就一定不行吗,他说他知道自己取代不了何谦,但他也有他的……
他有他的什么呢,闻一舟不知道,蔺逾岸那句话根本没能说完——冲动的火花在迸发出来的一刹那,就被自己亲手给扑灭了。
很失望吧,蔺逾岸当时一定很幻灭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因为意识到了我是一个多么坏的人,是因为我不停说刻薄话伤害他,是因为自己既愚蠢又恐惧,拼了命地要把他推开,践踏轻视嘲讽他的真心。
那是因为我是个自私且卑劣的小人,闻一舟自嘲地想,数年来都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消耗着这份稀有到珍贵的感情,直到突然被没收时,又厚着脸皮不满起来。
所以他对我失望了。
所以蔺逾岸其实早就想好了,也许在一周以前,一个月以前,在他俩于酒吧重逢的当夜,他就想好了今日的离别。只有自己傻兮兮地蒙在鼓里,沉溺于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和岁月静好,此时此刻的猝不及防,全部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活该。
只是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蔺逾岸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每日倒数着日子呢?
他是否感到解脱,说出再见后,他是否一身轻松、终于摆脱这七年来没头没尾的折磨。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啊。闻一舟苦涩地闭上眼睛,又是这样,我还没有做好道别的准备,这不公平。
这天夜里,闻一舟在半睡半醒间想到一些往事,一些他以前并没有在意的事。
他曾经去看过一次蔺逾岸比赛。
当时何谦已经工作了,那日刚好有空,便拉着他一起去看校排球队大四毕业前最后一次大赛预选。蔺逾岸是主力选手,也已经被职业队预签下,彼时看来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闻一舟此前对他的印象十分扁平,只觉得那家伙平时总是好脾气又没主见,朋友说什么不太会反驳,一副热心肠的单纯样子。这认知在当天却发生了改变——赛场上的蔺逾岸完全不同,他很是细腻聪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沉着锐利,气场全开。只是隔着十几米的观众席,观感竟然完全不同。
闻一舟注意到周围有不少人是专门来给蔺逾岸加油的,有经常看球的男生,有穿着学校校标文化衫的女生,组成了坐席的一大块区域,赫然是有着固定口号的啦啦队。闻一舟当时大概是有点惊讶的——这家伙原来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虽然彼时这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比赛从一开始就咬得很紧,到了后半场更是焦灼不堪。双方都发挥出了相当高的竞技水平,年轻人们拼尽全力跑动着,汗水迎着灯光飞溅而出——一次又一次顽强的扑救,一次又一次细腻的传球,一次又一次狡猾的假动作,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扣球。他们有时比分超前,有时又被追平反超,但蔺逾岸却自始至终目光坚定,似乎毫不动摇。每一得分之后席间潮水般的欢呼声根本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管这些欢呼声是给自己的,还是给对手的。闻一舟彼时已经有些习惯于对方总是朝他投来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热切目光,那还是他第一次从旁观的角度看见蔺逾岸专注沉着的模样,带着难以隐藏的、猎食者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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