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刺耳,又绵长的噪音,掺杂着身后被警察制服的彭伟彬的叫骂声。
隐约听见“你竟然玩阴的给我设陷阱”,又听见嗤笑“这么快就找到新金主了”,以及疑问“他知不知道你以前是个给钱就能上的破鞋”。
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江若摇了摇头,想要反驳,忽然一双手自两边拢上,各罩住一边耳朵。
像是把那些要将他伤口剖开的利刃阻隔在外,连同那些锥心刺骨的伤害。
可奇怪的是,温柔的抚慰却能穿透铜墙铁壁,经由耳膜抵达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江若听见席与风说“没事了”,还有“我在”。
一个小时后,坐在询问室里,已经将事情经过讲述完毕的江若,听到警察口中的名字,神色近乎茫然。
“宋诗韵……她是我朋友,也是之前待过的舞团的同事。”江若问,“她怎么了吗?”
警察回答:“具体情况还需要调查,只是根据报案人提供的证据显示,她一直在监视你的状况,并且和彭伟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今天你会去剧团排练,也是她告知彭伟彬的。”
信息量太大,江若只好挨个捋:“你们怎么知道,她一直在监视我?”
“是报案人提供的证据。”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彭伟彬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
“也是报案人提供。”说着,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兴许他那边一直有人在跟踪。”
“跟踪”两个字让江若无由地心惊。
他想了想,还是出言确认:“报案人,指的是?”
答案不出所料。
警察说:“就是外面那位席先生。”
从警察局出来,已近凌晨。
坐在车上,江若仍有些恍惚,听见有人叫他名字,缓慢地转过头。
席与风看了他一会儿,说:“宋诗韵还没被逮捕,她知道你的住址。这几天,先去我那里住吧。”
仿佛开启了某种防护机制,好半天,江若才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觉得不妥,可眼下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
又因为太累,实在不想再受打扰。江若想了想,还是点头:“那麻烦你了。”
这晚,江若回到市中心那套大平层,在席与风的安排下睡在主卧的床上。
室内暖气充足,席与风还是俯身为他掖好被子,掌心轻抚他额头。
声音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可惜江若并没能睡个好觉。
许是受到惊吓的关系,刚睡着不久就无故醒来,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眠。
他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随着天际线一点一点泛白,隐约有脚步声靠近。江若闭上眼睛,却还是被对方发现是在装睡。
干燥的掌心贴在额头,片刻又松开。他听见席与风说:“舞团那边我帮你请了假。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
随后,脚步声远离。
为了照顾江若,席与风把方姨叫了来。
江若推开房门出去,就闻到饭菜香味,被方姨拉着手带到餐厅坐下,连筷子都塞到手里,才回过神,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
方姨见到他就高兴,笑得眼睛都眯成缝:“小风今天早上才跟我说你搬回来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路上去超市买了只鸡,就着急忙慌地来了。”
江若先是愣了下,本想告诉方姨他并没有“搬回来”,可方姨说完就起身往厨房去了,没给他开口的时间。
而那种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操控着往前走的感觉,经过整晚的发酵,前所未有地明显。
类似重蹈覆辙的不安情绪,也在血液中飙升到了最高浓度。
老旧筒子楼里阴暗的房间,星回舞团排练厅狭小的后台,以及脚下这处金碧辉煌的樊笼……所有人都在试图掌控他,试图让他变得听话,抛弃自我意识,直到忘记挣扎。
席与风循着目标地点,在超市门口找到人的时候,江若正站在烟酒柜台前,弯腰看里面陈列的商品。
察觉到有人,他偏头看席与风一眼,直起腰,眼神全无惊讶,只是淡淡地说:“你来了。”
席与风以为他只是出来透气,没想上了车,江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你说过会教我抽烟。”他问,“现在能不能兑现?”
盯着他手里的烟看了会儿,席与风说:“你不适合抽烟。”
然后伸手要去接,却不及江若抽手快,眨眼就将烟塞回口袋里。
把脸转向窗外,江若咕哝道:“不教算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被拒绝。
反正已经无数次,被拒绝探听他的世界。
出门不到两个小时的江若,又被原路带回市中心的豪宅。
车停在地库。打开车门,阴冷的空气灌进来,江若猛打寒战,“砰”的一声,又把车门关了回去。
“就在这里吧。”他对正要下车的席与风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回去再说。”
“方姨在呢,你应该不想她听见吧。”
稍做思考,席与风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并示意司机回避。
并非什么难于启齿的话题,老刘前脚刚下车,江若后脚就开口:“昨天,你怎么知道彭伟彬会在那里?”
席与风的回答也干脆:“我有派人监视他。”
“从我向你坦白他做了些什么之后?”
“嗯。”
“那宋诗韵呢?”
“也一并查了。”
“包括名单上的其他知情者?”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必要。我会把你保护好。”
话音落下良久,江若忽地笑了一声。
他在笑自己善变,这种话要是放在以前,多半会让他心跳加速,继而对说出这话的人死心塌地。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怃然,甚至有些恐惧。
“那我呢?”江若听见自己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分明是个简单的问题,席与风却良久不答。
显是听出了什么,知道这个问题,问的不只是昨天,还有今天,以及过去的很多天。
而沉默,有时候就是最好的答案。
车里过分安静,以至江若能听见心脏往下坠的声音。
他替席与风回答:“因为,你在我手机上,装了追踪器。”
“我——”
“让我猜猜,是在我被你弟弟绑架之后装的,对不对?”江若抢话道,“理由是为了我的安全,防止这类事情再度发生?”
能说的都被说完了,席与风抿了抿唇,略显无奈地承认:“是。”
车外也很静,偶有住户驾车归来,车灯一晃而过,须臾又恢复沉寂。
江若在这个时候再度开口:“可是后来,我们分开了。”
他语速很慢,像是唯恐稍微快一点就会自乱阵脚:“我以为我自由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还在用它掌控我?”
这一刻,毫不夸张地,江若觉得当初那个以为终于获得自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的自己,像个笑话。
兴许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席与风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一丝仓皇:“我没有——”
而他下意识的否认,适得其反地把江若积压了许久的情绪悉数掀翻。
“你就这么着急,要把我抓回笼子里?”江若看着席与风,用一种极度失望之后的寂灭眼神,“不想要了就把我舍弃,想要了就把我抓回来,往我嘴里塞几颗糖,就要我忘记那些伤人的话……好,我厚着脸皮回来了,也努力在忘记,可是你凭什么——”
即便再竭力冷静,说到这里,江若还是哽咽了下,如同吞进一口微凉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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