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慢点。”
缪存一边仰头灌水,一边瞥向骆明翰。
眼泪都给辣出来了,眼尾通红,瞧着可怜兮兮的。
杯子放下,骆明翰这才看到他鼻尖也红了,在白皙的脸上透明似的粉,唇上沾着水痕,……更可怜了。
骆明翰拣起盘子里的薄荷叶生嚼。
缪存问:“你干什么?”鼻音很重,听着有点嗲。
骆明翰简短两个字:“去火。”
“我试完了,”缪存拿小银勺挖椰奶冻解辣,“我觉得挺好的,很正宗。”
“你喜欢吗?”
缪存点点头:“等你开张,我请同学给你捧场。”
骆明翰忍不住笑出了声,拉过椅子在他跟前坐下,奚落他问:“怎么你同学比我待遇还好?不是只请我吃兰州拉面和速冻包子吗?”
缪存噎了一下,烦道:“那不请了,祝你门庭若市。”
骆明翰让泽叔把厨师请出来,对他道:“你被录用了,去谢谢你的老板。”
厨师对着缪存一再鞠躬,脸上憨笑。傣菜小众,他往常只能在一些东南亚融合菜餐厅中当副手,骆明翰给他开的价位很高,何况伺候一个人远比伺候一屋子人更省事。
缪存站起身,对他的拳拳谢意有些不自在,“不用这么客气——”
骆明翰牵住他的手:“以后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跟他说。”
所有的话都偃旗息鼓咽进了肚子里,缪存的眼睛瞪大,看着很懵懂。骆明翰揭晓答案:“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厨师。”
缪存:“!”
骆明翰将他拉进怀里按坐下:“送你回去?”
缪存只剩下点头的反应。
骆明翰掐住他下巴,很轻柔的力道:“没点奖励吗?”
缪存回过神来:“谢谢你。”
骆明翰:“……”
缪存一本正经地说:“我上次听礼仪公开课老师说了,在‘谢谢’后面加上‘你’,会让人更感觉受到尊重和感谢。”踌躇了一下,“……骆哥——唔!”
瞳孔都被亲得涣散,耳边听到骆明翰说:“老师教的对陌生人够了,对男朋友不够。我更习惯这种感谢。”
按着亲了又亲,问缪存:“这是新的礼仪,学会了吗?”
缪存点头。
骆明翰却说:“我看你学得还不够。”
复吻,缪存推他肩膀,但骆明翰不动如山,鼻尖与他相抵:“这次学会了吗?”
缪存拼命点头,舌根被吮得发麻。
骆明翰好整以暇,声声低沉亲昵:“那你现在可以重新感谢一次。”
缪存:“……”
这个老师好过份。
明明已经温存到这种份上了,但骆明翰铁石心肠,亲自把缪存送回了家。
天要黑了。
这次没在玄关处吻着人不放人走,骆明翰告辞得干净利落,反倒是缪存扒拉着门,话里有话地问:“你现在就要走吗?一定要走吗?”
“晚上有应酬。”
“我……”
骆明翰讥问:“怎么,你害怕?”
缪存冷着脸,门被他砰一声摔上了。
好好的天儿,到晚上就变了脸刮了风,雨水打在玻璃幕上,花园里的树和草都变得鬼魅般。缪存刷的一下拉上窗帘,呆呆地听着《金刚经》。因为热心网友说《大悲咒》也有效果,他现在已经是两首轮播。
但是没用。
他确实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
无助变成生气,生气变成委屈,委屈变成迁怒,打了骆明翰两次电话未果后,迁怒到达顶峰,骆明翰刚跟合作伙伴说完最后的祝酒辞,便看到微信上赫然一个:「分手!」
骆明翰:“……”
眼看着他面对手机一怔后失笑出声,合作方面面相觑,“骆总?”
骆明翰揣回手机,风度翩翩举了下酒杯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惭愧,我赶着回去哄人。”
他现在去大学城轻车熟路,路虎前灯破开雨幕,他给缪存回电:“发什么小脾气?”
缪存缩在床上裹紧了被子:“你现在告诉我,那个故事是假的对不对?”
“是真的。”
缪存整个人全须全尾缩到被子底下,声音里有不明显的颤抖:“骆哥哥,我害怕。”
骆明翰油门轻踩,但没超速,混蛋地说:“就来。”
这两个字没什么诚意,毕竟他不仅没超速,在僻静得鬼都不来、连摄像头的都没有的红灯路口,他也都规规矩矩地停住了。
下车的几步路淋了些雨,将他的衬衫打湿。开锁声后,缪存在门后冒出一点脸,脸色白得吓人,看到骆明翰的瞬间,他咬着唇眼眶一热,猛地扑进他怀里。
骆明翰揽住他,亲昵取笑他的胆小。
内心不免觉得缪存确实是“聪明”的,天生就会恋爱,天生就懂技巧,知道怎么勾起人的心疼和怜惜。
他环住缪存瘦薄的双肩,不住吻他的额头,“好了好了,”他的唇压在他耳边低语,“有这么害怕——”
话未尽,骆明翰却蓦然住了口。
因为缪存在他怀里抖得厉害。
这种抖,绝非是为了情趣的、故作姿态矫情的颤抖,而是真的,从骨缝中渗出的一阵又一阵冷极了、怕极了的颤抖。
“妙妙?”他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喊他的小名。
缪存一声未吭,只是更紧地贴近他怀里。
被雨打湿的肩膀湿意更明显,且带着灼热的烫。
“你来得好慢。”他委屈地控诉。
骆明翰浑身僵硬住,生平第一次有了措手不及的感觉。
缪存沙哑地问他,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的:“你可以不走吗?”
骆明翰目的得逞,却没有预想中的快感,因为这与他想要的景象相去甚远。缪存怕得几乎像生了病,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守着,洗澡时也要他不断陪聊着天。
他甚至开始掏出手机搜索童话了。
磨砂玻璃阻隔了一切暧昧的视线,骆明翰一边倚着门抽烟,一边断断续续地给缪存读童话书。
作为一个打小不相信童话的人,他一边念一边心里骂扯淡。
缪存不再说话,只有花洒沙沙地下着雨。
出来时,他的眼睛很红。
骆明翰聪明得过了头,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低声问:“连眼睛都不敢闭?”
缪存点了点头,他洗澡时片刻未敢闭眼。
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小时候的场景。
因为开口说话晚,五岁时,他仍是个哑巴,只会说简单的“妈妈”、“饿”和“要”,大人都说他是傻子。
小孩们有样学样,又不知是哪个大孩子带了头起了哄,说有一种神秘邪恶的请“神”仪式,只要把一个哑巴关在黑暗中不停吓唬他、给他讲鬼故事、烧香烧纸撒香灰,让他精神失常失心疯,“神”就会附上他的身。
他们单纯地想见识一下,而缪存本来就是不正常的病孩子,那么拿他来试一试是那么天经地义。
他在黑房子里被关了许久也没发疯,只是不停拍着门咿咿呀呀又哭又喊,小孩们都累了,鬼故事也搜肠刮肚地编完了,想起作业还没写,便丢下他一哄而散。
妈妈是通过那些不正常的香纸灰烬找到他的,推开门时,香炉洒了一地,纸钱飘得到处都是,缪存的脸上都是白色的香灰,被眼泪流得斑驳。手被从嘴里硬掰下来,手背上是一排深得早已见血的牙印。
他现在十九岁了,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坏人不怕疾病不怕偏心和虐待,仍然只怕鬼。
骆明翰帮他吹干了头发,抱他去睡觉。被窝可以带来一切安全感,但对缪存来说不够。他把手塞进骆明翰掌心,要他牵住自己。
“别走。”
骆明翰给他掖好被角,“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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