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摩挲到缪存指节上粗糙的疮口,缪存疼得抖了一下。
“你手怎么了?”骆明翰站住脚步,两只手一起细细地在缪存手指上摸索,眉头皱起。
没等缪存回答,他便反应了过来:“冻疮?”
“嗯。”
“怎么又复发了?”
“画画。”
但这是扯淡,室内早就供暖了,他又没去露天写生,怎么会生冻疮?骆明翰意识到,这是这半个多星期来,每天陪他散步而硬生生冻出来的。
lily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吩咐她把手套送过来。
两副羊皮手套一直在她手提包里放着,她走上前递过去,看到骆明翰摸索着,将手套小心翼翼地套进缪存的指尖。
戴着手套牵手时,果然感觉差了些什么。
“骆老师买了一座四合院,是以前我学画的画室。”
“我知道,他跟我说过。”
“你去过吗?”
“没有,他搬到那边时,我已经毕业了,忙着工作,”骆明翰算着年头,“何况要是那时候见过你,第一次就不会认不出你。”
“我跟小时候也没有变很多……”
“你太小了,我没心思记你长什么样。”骆明翰笑了笑,“第一次见你也觉得你很小,以为你还是未成年。我最近常常做梦,梦到你小时候我们就认识,骆远鹤教你画画,我带你逃课打架,等你长大了,我跟骆远鹤一起站你面前,问你选谁。”
“我选了谁?”
“不知道,”骆明翰说,“没来得及梦到就醒了。”
其实是每次梦里的他,都似乎已经预知到了缪存的选择,所以往往还没等缪存开口,他就先心悸着惊醒了。
以前有多自信的人,现在就有多不自信。
无话时,缪存便给骆明翰讲述周围的环境,哪扇气派的朱漆铜环大门前有两个小孩在玩滑板车啦,谁家院子里种了枣树,比围墙还高,路边花坛里的蝴蝶花都被霜打了,经过巷子深处的奶茶烘焙店,蛋糕的香味四溢,走到尽头,缪存说:“这里有两棵很高的银杏树,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银杏叶了,只有光秃秃的白色枝干,上面停了一只、两只……七只麻雀。”
话音落下的时候,雪也跟着落下了。
落在了骆明翰的眉眼上,随着他眨了下眼,融化成湿润的水意。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下眼睛,又想起是戴着手套的,摸也摸不出什么。
缪存说:“骆明翰,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早不晚,正在恰当的时候。
第二天因为临时被教授抓了差,缪存没能过来。他并非故意放鸽子,一直在赶工,直到确定确实脱不开身了,才跟lily发了微信。
骆明翰发了一下午的脾气。
延续到晚上,lily下了班也不敢走,犹豫半天,眼一闭牙一咬,擅作主张给缪存拨了电话。
缪存正在展馆里帮一位教授赶工一个大型墙绘,是市里的一个文化项目,原来的同学病倒了,教授就看准了缪存,无论如何也要他来顶上。缪存对上师长向来是个乖的,拒绝不了,此刻正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手里拿着最大号的刷子,浑身都是油彩,脸上也是,看着不像是画画的,倒像个糊墙的小粉刷匠。
不知道lily跟他说了什么,总而言之,一下午心气不顺、正保臂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老板被助理捅捅胳膊,“妙妙电话,找你的。”
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染上神采。
骆明翰接过手机,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的劲儿,还拿乔:“不是在忙吗?忙完了?”
“还没有。”
“那你找我什么事?”他装严肃忙碌,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弄得lily跟钱阿姨一块斜眼儿看他。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骆明翰停顿一下,心里一突,继而乱七八糟地乱跳了起来。
没事也来找他,而且还是主动找,岂不就是想他?
“你等我一下,我挂一下耳机。”
缪存从裤兜里掏出蓝牙耳机,手机夹在耳下,笔刷从手中滑落,在脚手架上一路砰砰地跌落地上,空荡的展馆里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回声,工人师傅问:“缪老师,没事吧?”
骆明翰听得一清二楚,问:“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
“在画墙绘,笔刷掉下去了,没关系。”
“怎么这么高?”
“在脚手架上,”缪存目测了一下:“两米。”
骆明翰倒吸一口凉气:“那你还打什么电话,看什么手机!?”
工人爬了几步,缪存弯腰接过他递过来的刷子,耳机也塞好了,便把手机锁屏后揣回兜里:“现在没事了。”他重又沾了颜料,在墙上专注地绘了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对骆明翰说:“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
喉结滚了滚,骆明翰终于低沉着温和地说:“我没事。”
缪存勾了勾唇,跟他说:“现在外面又下起雪了,中午停了一阵子,我想起去年初雪的时候,你带我去吃的那一顿饭,不知道你今年没去,他们会不会打电话问候你?”
两人这样隔着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个多小时。缪存其实不擅长一心二用,他是很专注的人,心里只装得下一件事,所以这样边聊边画时,效率就低了许多。
骆明翰听他介绍这个墙绘项目,脑子里想象不出,说缪存是不是穿着背带裤的小工人。
挂断电话时已经快九点了,缪存想了想,发了一张自拍过去,脸颊鼻尖都是颜料,灰白色的脚手架看着吓人,亏他手还举得这么高,lily看了一眼就腿软了。
“妙妙发了一张自拍过来。”
骆明翰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懵,眉头蹙起,一时间有了很糟糕的联想——
“他为什么要给你发自拍?”
敢动骆总看上的人,不要命啦?lily吓得立刻澄清:“你瞎想什么?发给你的啊!”
“我又看不见。”
“妙妙说,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好亲自看看他是不是小粉刷匠。”
lily说完这句话,止不住地咬嘴笑。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缪存这样可爱的小东西,照片上面无表情冷冷清清的,说出的话却这么招人。
骆明翰果然恨不得第二天就好了。
但这又是件很二律背反的事,他想早点好起来看见缪存,但好起来的那天缪存又该走了。
因为这通电话,缪存果然又耽搁了进度,原本画到十点收工,他一不小心画到了一点,深夜的展馆灯火通明,将他的背影融入金黄中。
这场大雪下个不停,群里都在讨论,说东南沿海一有台风就放假,他们北方可太吃亏了,从没听过因为暴雪而休课的,都在赌班委会不会带来明天早上停课的好消息。
结果自然是没等到。雪到后半夜停了,第二天一早,缪存踩着湿漉漉的路面去上学,上了两堂课,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飘,教学楼里的都乐疯了,一副要放假的模样,就连擅长打坐的油画系也开始蠢蠢欲动,教授干脆把画笔一扔:“出去看雪吧。”
实在是这里也很少下这么大的雪、积上这么好的雪景了,难怪个个发疯。
缪存拎起背包,想了想,在莫奈桥边支起了画架和颜料箱,开始写生。
红色的拱桥积了白色的雪,河道里冒着头的莲花都只剩下了枯枝败叶,被雪点缀着白。
下午准时到了骆明翰那儿,等一个小时到头时,缪存例行问骆明翰:“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有能感觉到光的存在吗?”
玻璃上被雪所折射的太阳光穿透,刺得骆明翰苍白的眼皮眯了一下。
他已经恢复了光感。
“没有。”骆明翰顿了一会儿,冷峻地回。
缪存怕他失落:“没关系,慢慢来。”
听到他整理书包的动静,骆明翰问:“你要走了?”
“一个小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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