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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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我
第3章 抱抱
两荤两素,没有荤腥内脏也没有辣椒,饭也是分开打包的,不会被汤泡软。
吃完自己那份的时候江声想了想,还是拆开干净的筷子,替他把盒饭里能看见的葱蒜挑了出来,又起身去拿了一双新的。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遇见了一只不好伺候的猫,那种既金贵又漂亮、看起来总不太高兴的小猫。很小的时候他家里养过一只,在家门口捡到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照顾得不周到了就自己藏起来生闷气,毛绒绒的大尾巴从窗帘后面露出来,不耐烦地摆来摆去。
后来才知道是生了肠胃病,吃寻常的猫粮罐头都难受——可惜等到去医院检查出来的时候,它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江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将挑完葱蒜的饭盒重新盖好,带回去喂他新遇见的“小猫”。路过小超市的时候他还顺路拐进去买了一盒牛奶——肠胃不好的猫不能喝牛奶,但陈里予应该可以。
天色渐渐暗下来,旧综合楼的走廊里没有声控灯,老式的开关照明也暗着。那间小小的画室藏在走廊尽头的昏暗阴影里,只有一线灯光从门缝间漏出来,昭示着里面的人还未离开。
脑海里有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冒出来,江声突然觉得,他不该把对方一个人留在这里。
所幸他毫无理由的担忧没有付诸现实,敲开门的时候他看到陈里予坐在画室的角落里,半长的头发扎起来,露出一截白净而修长的后颈,白炽灯坦荡又干净的光落下来,照在他的脸颊上,白得像纸。
他端坐在画架前握着笔的样子,很像一幅画。
太安静也太好看了,江声一时间甚至有些不敢开口打扰,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便只能站在原地,同他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观赏距离。
“你回来了,”画里的人却先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像是把进度条拉回了半天前,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时候,“放在那里吧,我还不饿,谢谢。”
如果同样的场景放在几个月后,江声就能理直气壮地走过去,强行拿过对方的画笔,拍拍脑袋让他先吃饭——但现在他还不能行使这些男朋友的权力,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乖乖听话,然后不太甘心地说:“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食堂的饭菜本来也不会太好吃。陈里予默默想着,没再反驳他,垂下视线继续上色,将粼粼的明黄藏进深沉黑蓝里,树枝与草的阴影杂乱,将那一方被阴冷黑夜吞噬的湖水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握笔的手很稳,呼吸却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喘不过气来似的,眼睫低垂着,敛下眼底最后的一点光。
江声不能打扰也不敢贸然离开,隐约察觉出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很像人做了噩梦,到了将醒未醒、怎么也挣脱不出来的时候,却又维持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听见对方克制不住的细细的抽气声,终于放心不下,怕惊扰了梦魇般轻声问他,怎么了。
然而陈里予浑然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手上的动作机械而执拗,将明黄的灯火一笔一笔用墨黑盖去,直到半干的颜料混得脏乱,画面变得支离破碎。
“陈里予……”江声叫他的名字,几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去碰他——对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他,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之后又是浓稠的安静。
他的眼睛也像猫,瞳孔是墨一样的浓黑色,却像是那种沉淀了极久的香槟酒,能从不见底的沉黑里折射出星点浅金的光泽来,哪怕只是最廉价的白炽灯光,落在他眼睛里,也像价值千金的、人造的月色。
陈里予就这么直直看着他,聚焦是虚的,越过他看见大片化不开的深夜,冰冷的湖水与杂乱的树枝,水面上明黄的反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攫取他的呼吸和体温……
但这次不太一样——有人在他窒息的前一秒,拉了他一把。
“你怎么了?”江声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身体不舒服吗?”
神智逐渐回笼,他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发冷,被对方握着的手也冰凉。陈里予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过了很久才摇摇头,声音是虚的:“我没事。”
理智告诉他现在该捡起笔,将这幅被他弄得一团糟的画作补救回来——然而他的手被对方这么握着,分明是远远逾越社交距离的冒犯,却不知为何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让人不想抽离。
这个人的手很暖和。
“……就是有点儿冷,”他听见自己低低地补上一句,“这里很冷。”
秋天过半的黄昏,太阳落山后位置偏僻又背阴的小楼,先前为了透气敞开的玻璃窗还未关上,冷风有一阵没一阵地无声涌入,是冷的。
江声说“确实”,松开他的手转身去关窗——十分自觉的关心和照顾,只是紧密相贴的体温陡然离开,还是让他有些无措。陈里予怅然若失地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沾上星点颜料的手心,鬼使神差地想,真是个直男。
生锈的窗框不容易推开,关上也同样艰难。他听着金属摩擦带来的细碎又尖锐的动静,在漫长而无机质的安静里渐渐放松下来,对自己几秒前莫名其妙的念头嗤之以鼻——他居然想伸手去挽留对方,和这个认识还不到半天的人牵手。
然后江声回来了,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同样莫名其妙的拥抱。
陈里予:“?”
“以前我养过一只猫,”大概是读懂了他眼神里的疑惑,江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它……不是很亲人,流浪猫来的,特别胆小,只有害怕的时候才会来我身边。只要有人抱抱它,它就不那么害怕了……”
那几秒里他似乎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喀哒喀哒,像是不见天日的封冰被人撬开了一条缝隙,于是阳光照进来,给了他转瞬即逝的鲜活与温暖。
“我不是猫,”陈里予清了清嗓子,简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反驳,“我也没有害怕……”
心口不一的辩驳,太拙劣了。他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去捡起那支笔,放进洗笔桶里,转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他怎么会不怕呢?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攫取他的呼吸和体温,没有力气挣扎也睁不开眼,只有令人作呕的腥涩味道,掺杂着越来越重的、窒息带来的血腥味……他怎么会不怕呢。
江声大概以为冒犯到了他,退开两步,并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吃饭吧,快凉透了……这两天降温,明天记得多穿一点,呃,还冷吗,要不要穿我的外套?”
“不用了,谢谢。”陈里予不想解释自己并不怕冷,发抖也只是因为想起了某段不好的经历,却还是站起身来,顺着他的意思走向了打包的盒饭。
不得不说,陈里予身上有一种同龄人中少见的气质,坐姿端正,进食不言,吃学校食堂放冷的盒饭也像是在吃高级西餐。
像故事里走出来的贵族子弟,画里走出来的艺术家——尽管江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盯着对方耳廓上的小痣看得出神,甚至咽口水。
“吃完了。”慢条斯理的,却也没吃几口。
陈里予拆开他买的牛奶喝,一边问他多少钱,能不能微信转给他。
“不用了,小事儿……”江声被他问得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盯着人家看了整整一顿饭的时间,耳根后知后觉地有点儿发烫。
“行吧,下次请你吃饭,”陈里予回到画架前,坐下来,“你不走吗,快上晚自习了吧?”
原来他也不是多沉默寡言的高岭之花,就像记忆里那只不亲人的小猫,喂饱了也会冲他喵喵叫两声……江声想着,自发自觉地替他收好吃完的饭盒,将塑料袋扎起来,一边道:“嗯,还有几分钟吧,你不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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