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中,元春千好万好,这些人家与她并不相配。
若是能挨到贾珠出人头地,那自然是有合适的人纷至沓来,可偏生元春也就这几年的时间。而贾母以为好的人家,王夫人看来却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般弄下来,王夫人便觉得,入宫是个万分好的选择了。
王夫人眼中含着泪意,“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是有些落寞,可到底也是钟鸣鼎食,从来不曾委屈了元春。可你祖母居然想要叫元春嫁给那些小官之子,这不是要害了元春吗?”
“可太太瞒着家里人做下这样的事,如果叫元春知道……如果元春真的入宫了,您觉得,元春不会记恨您吗?”
恨这个字,贾珠或许说得重了些。
然元春自打得了家里的允诺,便从未想过入宫的事,贾珠甚至知道,她是很抗拒的。别的不说,元春是亲眼看过大哥与太子相处的人——
她知道大哥哥很喜欢太子殿下。
并非只是出于地位的仰慕。
倘若她入宫,那叫大哥哥与太子殿下如何相处?叫她和太子如何相处?
年轻,可爱的姑娘家,不会思考那么复杂的事情,只这简单的两桩烦恼事,就足以叫元春撇除了这个想法,更勿论入宫后再无法与家人相见的痛苦,就更叫元春不愿了。
“我是为了她好,等她知道这点,她就不可能记恨我!”
王夫人有些倔强地说道。
贾珠抿唇,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他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软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潮气,“只要元春不愿,她就进不了宫。”
也因着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于是连重话,都说得好像是软绵水乡里的潮湿,“只要有我在,母亲的想法,绝无可能成功。”
贾珠从未和王夫人说过这般不敬的话,叫王夫人都瞪圆了眼,胸口上下喘气,好似是被气到了。
她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几乎震碎了桌上的摆设,气急了说道,“我难道是要害了元春不成?珠儿,你竟与我这般说话!”
贾珠起身,直直地跪倒在王夫人的身前,低着头。
“太太,女子嫁人,是一生的事。您知其苦,何尝叫元春,也尝到这苦?”贾珠的声音不高,却不疾不徐,“孩儿想叫元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想要叫她快乐。您是爱她的,何以要叫她痛苦呢?”
“为娘还能错了不成?她是咱们贾府娇养出来的姑娘,珠儿,你难道舍得送她去那些破落户,去那些家里头都未必有几个子的人家,这难道不是叫元春去吃苦吗!”
贾珠从未想到王夫人对此事这么执着,哪怕是苦劝,也是听不进去的。
贾珠心下叹息,却是倔强地跪着。
他不起来,王夫人便知道,这孩子是不会改了他的注意。
贾珠寻的是太子殿下,是宫中最受宠的贵人,纵然王家有千般手段,可只要贾珠不松口,也是无法将元春送进去的。
王夫人一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的盘算付之东流,就忍不住垂泪。
贾珠与王夫人不欢而散,送走太太后,元春去而复返,正巧看到大哥哥有些恹恹的模样,惊讶地说道:“大哥哥,这可是怎么了?你的眼睛……”
贾珠这才意识到,许是方才与太太说话情绪有些激动,便微红了眼。
他轻笑着摇头,摸着元春的小脑袋,“没什么,只是被风迷了眼。倒是你,偷偷摸摸又回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他与王夫人的对话,贾珠是不会叫元春知道的。
他当然也不愿意元春真的记恨上自己的母亲,只打算自己将此事拦下来,也莫叫母亲与老祖宗生起矛盾来。
元春偷偷看了眼贾珠,只觉得大哥方才这话言不由衷。
当真只是被风迷了眼吗?
不过贾珠不愿意说,元春也没追问。
“大哥哥,昨儿北静王府派人来信,说过些时日是老王妃的寿辰。那时还不知大哥哥回来不,但家中已是应下了。就在明日。”
贾珠还能有几日休息的时间,这时间正合适,北静王府也帮了他们家不少,他自然是该去的。
此事方才本就该和贾珠说,只是大家见得贾珠回来,都高兴坏了,反倒是忘记了这件要紧的事情。元春走到半道,突想起此事,便急匆匆回来。
贾珠轻笑着,“那可就多谢大妹妹的提点。”
元春面色微红,嗔怒地说道:“作甚这般客套,叫人听了奇奇怪怪。”
贾珠看着元春明艳大方的模样,忽而说道,“我听说,府中的人正在给元春相看,可有喜欢的?”
听到贾珠这么说,元春的脸蓦地更红了些,捂着脸说道:“老祖宗的意思,现在只是看看,我岁数还小呢……”她嘟嘟哝哝,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落落大方地将这一切与贾珠说个分明。
王夫人和元春说的话有些对不上,贾珠的眼神微动,轻笑着说道:“这就好,我可是希望咱家元春在家里多留几年,可莫要这么快就出嫁。”
到底是和贾珠说话,元春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羞涩,小小声说道:“其实母亲也问过我,似乎是想将我高嫁,但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那样的人家。”她靠近了些,在贾珠的耳边小声说道,“北静王很不错,据说对王妃也很好,可是这样的人家里,也有几个侍妾在。咱这家里头也……”
贾珠听了元春这话,便明了大妹妹的心思。
元春年少,自然是对将来嫁娶的男子有过期待,可这份期待很浅薄,她更多的是考虑到将来。她希望将来的丈夫不纳妾,没那么多奇怪的规矩,也想活得自在些。为此,什么皇家,王爷,从来都不在元春的考虑中。
眼下贾府蒸蒸日上,前途无忧。
元春自然也无了那些要将自己当做筹码,给家里搏一场富贵的念头。
且元春也觉得有些奇怪,以贾府眼下的身份,顶多也就是侧妃,怎可能是去做正室?
大概,是她理解错母亲的意思了。
元春是这般想,贾珠也乐意引导她这般继续想下去。
总好过叫她知道王夫人的想法。
“元春还小,不必担心,大哥会帮你。”贾珠轻轻拍了拍元春的肩膀,“纵然将来家里相看的人家,是你不喜欢的,与大哥直接说便是。”
“不喜欢的,没必要将就。我会替你除去这些麻烦的。”
元春稍稍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
“大哥哥,你方才那话,说起来可真像是太子殿下。”
尤其是尾音不自觉带上的冷意。
更带出了那种韵味。
贾珠微怔,“是吗?”
元春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哥的性子软糯,对下人也太好,从前老祖宗说过,生怕大哥哥什么时候就要给人欺负了去,入宫后,也是一直担心。但眼下看来,与殿下一处,倒是叫大哥哥变得冷硬了些。”
贾珠的身体孱弱,天性如此。
纵然再硬,也是硬不起来的,可是眉眼一敛,却也生出了几分冷意,也叫人能打个颤。
好不威风呀!
贾珠抿着唇,“这暗地里腹诽我不少罢?”
元春站在贾珠的身前,矮他一个头,从下往上看着贾珠,摇着头笑,“我知大哥待我好,从不曾如此的。”若非她一边笑,一边将脑袋埋在贾珠的身前,贾珠大抵还会信上几分。
元春的小脑袋在贾珠的身上蹭了蹭,还要再说话,却感觉这掌心下的皮肉冷不丁打了个颤。
元春抬头,下意识想问大哥哥是不是受寒了,却看到贾珠如同受惊般往后退了一步,端方好看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元春,我有些累了,该回去歇息,你也早些回去罢。”
贾珠赶人。
元春歪着头,觉得大哥哥的动作略显僵硬。
到底想了想这几日贾珠的劳累,便当做不知,点着头优雅地行礼,“那大哥哥好生歇息,妹妹晚些再来。”
贾珠忍着那奇怪的酥/麻,等元春离开后,便忙不迭地回到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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