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66)
逐夜凉完全暴露在它的射程里,没有任何防御装备。
冲霄箭右手搭“弦”,金属指节从场能中划过,一支能量束形成的长箭若隐若现。
它在“弦”上轻轻滑动,滑动中每定位一次,就形成一支新的箭,它们不需要瞄准,可以根据目镜焦点追踪目标。
冲霄箭放“弦”,十二支能量箭按形成的先后顺序相继发出,间隔不过半秒,居高临下破空而来。
别说是十二支,就是二十支、二百支,在逐夜凉的琉璃眼里也不过是慢动作振翅的飞蝇,他借助包围圈的形状和嶙峋的骨骼山巧妙走位,轻松躲过十一支,但最后一支,冲霄箭定位的却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的岑琢。
有那么一秒,逐夜凉懵了,这无关战斗素质和对敌经验,单纯是对某样东西的过分珍视,就这么一秒迟疑,他来不及躲,眼看箭头向着岑琢而来,他收拢手臂,同时把手掌伸出去,像是下意识动作,妄图把能量箭挡住。
荒唐。冲霄箭翻转左手,直接收弓。
可那一箭带着嗖嗖风声,带着旋转的气流,居然真的在逐夜凉掌心前停住了,长箭碰到了一股力量,是可以和它相抗衡的巨大能量。
冲霄箭惊愕,这不可能,没有骨骼可以在不利用装备的情况下达到这种强度的聚能。
逐夜凉却可以,但要调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能量储备,足以填满一百具普通骨骼的能量池,为了挡住这一箭,他几乎在刹那间把自己耗光。
为了岑琢。
这时,兰城军的骨骼残骸里发出嘎吱一声,一面扎满了长矛的盾牌快速移动,一张铁网从下头飞出,直奔空中的冲霄箭而去。
盾牌下有三具骨骼,左侧的转生火,右侧的小修罗,拱卫着中间的最上师,那张网就是从他肩上的投射器里弹出的。
逐夜凉拉取近景,最上师的肩部装甲下有一个网机,是改装品,那个位置本来是枪管或炮筒,为了遏制冲霄箭,显然被冯光舍弃了。
这无异于自拔牙齿,逐夜凉意外,冯光真的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可那张网却连冲霄箭的装甲都没碰到,高度是首要原因,让一具普通骨骼进行地对空瞄准确实太盲目了。
贾西贝和高修在城楼上望着这一幕,兰城损失惨重,伽蓝堂危在旦夕,更可怕的是,他们看不到任何转圜的余地。
“如果逐夜凉肯舍出命去救,”高修估计,“以这种形势,他能救回来一个。”
那意味着,元贞会死。
贾西贝的眼睛湿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低头看看怀里的肉身神,小姑娘缩着肩膀也在看他:“修哥,外头要是战败……是不是七芒星就会攻城?”
城里只有妇女和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合金门再坚固,破城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高修没回答。
贾西贝把肉身神交给照顾的嬷嬷,要去穿骨骼,高修拉住他:“没用的,我们出去就会被集火击毙。”
那怎么办?贾西贝盯着远处白鸟一样的冲霄箭,脑子里灵光一闪,目光落在高修残疾的左臂上,欲言又止。
高修也看向自己那只断手,皱着眉头:“说。”
“修哥,要是黑骰子……”贾西贝吞吞吐吐,有些扭捏,“要是黑骰子能把中子场投到天上去,多多的,密密的,说不定就能牵制住冲霄箭。”
“不可能,”高修摇头,“太远了。”
“修哥,”贾西贝抓住他的手,“你试试吧,不试,你怎么知道呢?”
高修迎着他炽热的目光,勉为其难地答应:“把城楼上的人都疏散,中子场一旦爆炸,冲霄箭立刻会把矛头转向我们。”
贾西贝眼睛发亮,他那个冲劲十足、快意果敢的修哥又回来了!
从西城楼到冲霄箭所在的位置,八百米距离,高修穿上黑骰子爬上敌楼,脚踏兰城的制高点,准备释放中子场。
他从没在这么远的距离发动过攻击,举起右手,能量优先向掌心汇集,用力一掷,在黑骰子的特制目镜上,场能以鲜明的红色标记向远处滚去,停在正前方七十五米处。
这和预定目标差十倍不止,高修往下看,贾西贝在仰望他,不光是他,全兰城的人都在期待一个奇迹。
黑骰子重新调动能量,金属掌心发出几近透明的蓝光,这一次他需要精度,要用新产生的中子场去撞方才的中子场,以场能融合的形式把能量逐渐推远。
这是个力气活儿,也考验耐性,何况高修只有一只手,还是个急性子。
但因为只有一只手,他学会了慢下来,认识自己的极限、接纳命运中的不完美,然后静下心去做一些原本不屑于做的事。
失去左臂,磨掉了他一些东西,也给了他另一些。
十分钟,对包围圈中的兰城军来说如地狱般漫长,高修却一口气投了三百多个场能,别人看不见,但在他的目镜上,冲霄箭周围的天空已经被红点盖满了。
第一次触发是在“翅膀”边缘,空无一物的高空突然炸开荧蓝色的光,鬼火一样,不知来处。
冲霄箭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反方向躲,随之触发对侧的场能,这样一连串死循环,三十秒内,它像被神罚之手牢牢攥住,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装甲裂了,黄金花纹烧黑,而高修,还在持续投掷。
冲霄箭稳住重心不再妄动,发现这些“鬼火”集中在东侧,这说明了敌人的位置,它调转方向,果然,在远处的兰城敌楼上,一个漆黑的身影正和他凌空对峙。
冲霄箭第二次取弓,白弓、金箭,箭镞如雨点般不断,高修在箭来的路径上快速投放能量场,从战场到兰城之间将近一公里的天空中,接连爆起激烈的能量冲撞。
趁冲霄箭转移目标,最上师第二次对空撒网,铁网张着大嘴腾空一咬,可惜,又一次失准了。
网子一共五发,还剩三发,最上师第三次勾起网机闸门。
“靠右,抬升十五度!”逐夜凉喊,“瞄准飞行器!”
最上师按他的指示操作,铁网出闸,这一次成功勾住了冲霄箭的“翅膀”。
两面夹击,冲霄箭恼羞成怒,把长弓转向,对准最上师放手就是一箭,能量束击穿御者舱后消失,留下一个焦黑的空洞。
元贞和陈郡立刻反击,高温火焰卷着铁弩向空中袭去,冲霄箭轻松闪开,连续放了七箭,把转生火和小修罗的双手射穿。
“叶子,”岑琢在逐夜凉怀里喊,“放我下来!”
逐夜凉不放。
“元贞他们丧失行动力了,接下来要逆转战局,只有靠你我!”
逐夜凉沉声:“我说过,不许你离开我,一米也不行。”
“我他妈又不是妞儿,”岑琢捶他的御者舱,“用不着你这么宝贝!”
逐夜凉仍然不动。
“你他妈给我听着,”岑琢怒吼,比起一个对骨骼怀有难言之情的疯子,他更是战士,是伽蓝堂的老大,“我们配合,你想办法给我把冲霄箭弄低了,我去拉网机,只要能罩住它,就有胜算!”
“你一罩住它,七芒星就会发起总攻,”逐夜凉收拢臂弯,“你怎么办?”
关键时刻,岑琢不管:“你在意吗?”这些日子,所有的纠结、酸涩、埋怨,他全泼出去,“你真的在意吗!”
一把推开逐夜凉的手臂,他跳下去,冲霄箭在和黑骰子纠缠,他之字形冲向最上师,逐夜凉盯着那个背影,来不及说:我在意!
他从没这么在意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面对冲霄箭,狮子吼聚能,刺目的光引起了那家伙的注意,它扔下高修,转过来。
逐夜凉不急着发炮,而是拔出左右狮牙,摆出要近战的样子。作为回应,冲霄箭亮出机枪口,几乎同时,他们向对方冲去。
一个据高俯冲,一个仰面迎敌,优势劣势不言而喻,冲霄箭子弹连发,想借着冲力一举把逐夜凉拿下,可到了近前,那个骨架子却孬种地躲开了,一个前滚翻,窜到它身后,抓住从它“翅膀”上拖下来的铁网。
冲霄箭嘶吼,而这时,岑琢已经掀开了最上师的肩部装甲,现在没人能帮他,只有靠自己,手动扳起弹射闸门。
最上师近十吨,为了增加投射高度,网机本身有两吨重,控制一个两吨机械的闸门,拉力在二百公斤左右,这不是人类可及的力量。
冲霄箭想重新升空,逐夜凉双手拽住铁网,它走不脱,七芒星的作战车再次开火。
在弹雨中,岑琢伸出左手,铁色的机械手,镶着风骚的火油钻,握住闸门,通过弯曲肘关节给前臂加大拉力。
逐夜凉和冲霄箭踉跄着在兰城军形成的骨骼山上周旋,那个高度,岑琢几乎可以水平瞄准,难的是充分开闸。他咬紧牙关,整张脸涨得红紫,机械手材质极好,在远超设计参数的拉力下,火油钻承受不住,一颗接一颗四散迸落。
还有他的肩膀,金属和肉体相连的地方,皮肉挣开,血从袖子里淌下来,经过手臂流向网机,他竭尽全力,低吼着把闸门拉到最大,最后一次对移动目标进行瞄准,然后赫然释放。
第四张铁网弹出去,速度极快,一眨眼就把冲霄箭整个包住,因为网子的重量,它失去重心向后栽倒。
逐夜凉随即在他右肩上补了一刀。
七芒星收缩包围圈,骨骼和战车碾压着兰城军的尸骸,零星有一两声御者的惨叫,冲霄箭负伤跃起,网子限制了他的行动,虽然升空不受影响,但弓拉不开了。
逐夜凉第一反应是去找岑琢,冲霄箭也一样,它启动飞行器,快逐夜凉一步,抓住岑琢的肩膀,把他提到半空。
它会带他向上、再向上,迎着日光,穿过云层,像兀鹰摔死小羊那样,扔他下去,让他粉身碎骨。
左侧肩膀完全麻了,没有知觉,端不起枪,岑琢看着脚下,万丈深渊,冷风刀子一样割脸,这可能就是他最后的时刻,鸟儿般死去,也挺好。
正在这时,下面响起一声悚然的咆哮,像大地裂开,又好似河川逆流,逐夜凉站在包围圈正中,通身发光,那是能量过载的表现,而他四周,上万具七芒星的骨骼如野草般朝外倒伏,一瞬间毙命。
那是量子矩阵,某些高级骨骼具备的最终武器,实际是把自身能量池榨干用于攻击的极端方法,往往用于最后一击,危险程度不亚于自爆。
冲霄箭马上改变了主意,它手里这个人似乎对下头那具杀器至关重要,它不再往高飞,而是低空盘旋,引起逐夜凉的注意后,提着岑琢向西飞去。
兰城以西,狮子堂、染社、所有人,没人知道它的模样,但岑琢见到了,广袤的大地、连绵的雪山、雪山下奔跑的羊群,还有一汪湛蓝的湖水,宽广得海一样,漫向天边,掀起动人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