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3)
“可……”
车间外突然传来沸腾的喧哗声,接着,又有骨骼跺地的巨响,岑琢和吕九所往外走,推开铁门的刹那,一股气浪卷着砂土拍在脸上,岑琢眯起眼,在起哄的人群中看见一黑一白两具缠斗在一起的骨骼。
白的是元贞的转生火,三米二,七吨半,流线型复合装甲,黑的是高修的黑骰子,三米四五,将近九吨,阳光照上去,钢琴漆面一样华丽。
“怎么回事!”吕九所怒吼。
岑琢一偏头,在人群外围看见了刚才元贞身后的那个小工,手上的油污还没擦净,显得一双白手可怜兮兮的。
他在哭,嘀嗒着眼泪抽鼻子,岑琢对他有印象,低级别小弟,总黏糊糊跟着高修,叫什么来着?
“贾……”刚叫出姓,小东西就回头了,看是岑琢,吓得瞪圆了红眼睛,踩中陷阱的傻兔子一样,打了个抖。
铁与血的时代,没人喜欢软弱的人,岑琢也不例外,黑着脸吼他:“哭什么!”
贾西贝呆呆的,抽了两下嘴唇,眼泪噼里啪啦掉得更厉害了:“我……是我害他俩打架的,是我不好……”
什么玩意……岑琢心里的火腾地窜起来,元贞、高修是他和吕九所的左膀右臂,两人平时关系不错,从没发生过冲突,如果因为这只兔子让他的核心干部窝里反,他真的会扒了那张小白皮!
那边吕九所已经把元贞和高修叫出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冲岑琢喊:“没事儿,小孩闹别扭!”
御者有年龄限制,所以武装社团的干部一般在十七到二十三岁之间,如果是和平年代,这个岁数确实还会吵嘴闹别扭,但现在是乱世,年轻人不得不过早承担起血淋淋的责任和伤痛。
“你多大了?”岑琢问贾西贝。
“十、十五……马上十六了!”
他强调十六岁,与此同时,岑琢在他右侧的额发下看见了接入口,居然是个御者。
“老大。”高修笑嘻嘻过来,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偷偷在背后朝贾西贝招手,贾西贝看见,往他那边蹭了一步,胆怯地盯着岑琢。
岑琢心烦,摆摆手,让他走。
元贞恰好也往这儿来,擦肩时瞟着那小子,狠狠瞪了一眼。
“怎么回事?”岑琢问。
“娘娘腔,看着烦。”
岑琢理解:“哦。”
“高修非罩他。”
岑琢无奈:“啊。”
“高修瞎。”
岑琢哭笑不得:“嗯……”
“大哥!”远处有小弟喊,“88号的家头来了!”
家头?岑琢浅浅一笑,回身拦住要和他同去的吕九所:“不用你,我去会他。”
他也没换衣服,还是那件裘皮、那条裤衩、那双拖鞋,啪嗒啪嗒走进用真皮和丝绒装饰的会客室,屋里的男人站起来,客气地叫了一声:“岑会长。”
“坐,坐坐,”岑琢贴得他很近,有点要促膝长谈的意思,“抽烟吗,老王?”
对方年龄不小了,看接入口周围皮肤的状态,快退役了,两人见过几次,只记得姓。
“不了,”老王微微一笑,看进岑琢的眼睛,“昨晚,我们在2号公路丢了一车货,想请伽蓝堂帮忙找找,价码随便开。”
“昨晚,2号……”岑琢自己点上一支烟,用镶钻的那只机械手夹着,头发微湿,透着勃勃的生气,“是不是自由军的车啊!”
老王的脸色不好看,但很快反客为主:“看来找伽蓝堂,我找对人了。”
岑琢大剌剌靠在真皮沙发上,裘皮大衣从肩膀上滑下去,露出底下绚烂的牡丹纹身,老王看见,愣了一下。
“那车货啊,”岑琢直来直往,“我要了。”
老王的脸僵住。
“还有别的事儿吗,”岑琢慵懒地蹭着沙发靠背,眯着眼睛瞧他,“没事儿走吧。”
老王也不跟他玩儿虚的了,自己从桌上的烟盒里拽出一根烟,找火点上:“我发现你他妈挺傲啊,岑琢。”
岑琢噗嗤乐了。
“你妈逼傲个屁,连具骨骼都没有还好意叫会长,别丢人现眼了!”
岑琢不生气,反而把小烟儿嘬得亮亮的:“老王,你这么说话我们的距离就近多了,岑会长、找车什么的,多没意思!”
老王抽着烟等他,等他往下说。
“老子不是没骨骼,老子的骨骼是让人给拆了!”他用机械手指叮叮敲着桌面,发狠地舔了舔嘴唇,“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一身牡丹、拆掉的骨骼、不合常理的傲慢,让人只能有一个联想——狮子堂失踪了三年的牡丹狮子御者。
老王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开玩笑吧……岑会长,从来没听说……”
岑琢突然踹了一脚茶几,理石地面被划出毛骨悚然的一声:“怎么又岑会长了,”他嫌烦地掐熄烟头,站起来,“回见吧。”
第3章 血战向前┃岑琢穿着马靴,箍得小腿很好看。
岑琢穿着马靴,箍得小腿很好看。
一件黑色的紧身夹克,袖口扎紧,领口高高抵在下巴上,腰上、臀上全挂着枪,右手却拿着一个桃子,真空保存的、鲜嫩的水蜜桃。
“好甜!”这是他今年冬天的最后一个桃了,再想吃,就要等到来年夏天。
用机械手推开拆装车间的铁门,里面上百人正忙碌着组装吞生刀,元贞总调度,高修和那个爱哭的娘娘腔也在。
“大哥!”看到他,小弟们纷纷起身行礼。
岑琢懒懒点头,咬着桃子穿过作业区,吞生刀已经基本组装完毕,真的有四米高,装甲整体清理过,露出胸甲上威武的怒吼狮子堂徽。
“抓紧啊,午夜准时出发!”啃着桃核,他含混地命令。
早上拒绝了老王,晚上88号很可能来抢,当然,他们也许会忌惮岑琢编造的“牡丹狮子”身份,但无论如何,吞生刀要先转移出去。
他亲自押车。
仰望着那具高大的铠甲,想起老王说他“没有骨骼丢人现眼”,“啧!”岑琢冷笑,他才不想在脑袋上开一个洞,让冷冰冰的机器往里捅。
下意识的,他抬手摸着右侧太阳穴上假造的“接入口”,疤痕的手感很真实。
视线一转,落在角落里那具怪异的骨架子上,“嗯?”他走过去,疑惑地上下打量,“元贞,这个你动过了?”
元贞正和高修商量行动方案,直起身:“没有。”
可脚的位置确实变了,岑琢早上来的时候,骨架的左脚掌朝内侧倾斜了十五度左右,现在却完全朝外打开,像是……有人操纵过一样。
“双CPU的家伙。”他朝它伸出手,拿过桃子的五指太湿黏,他换用机械手,金属和金属相触的刹那,好像有什么力牵引了一下。
瞬时,有种微妙的过电感,“指骨”上的钻石微颤,左肩上骨头和机械的接缝处传来轻微的撕扯疼痛。
怎么……回事?岑琢错愕地睁大眼睛,这条左臂仿佛不是他的了,却振颤着影响他,似乎有一股脉冲,冲过钢铁臂弯直达心脏,让他浑身发麻……
“那么喜欢吗?”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后一片温热,是吕九所的体温。
脉冲消失了,岑琢收回手,方才那股神奇的吸引力好像从没存在过,超自然的、人类无法感知的机械共鸣。
“喜欢就装备起来,”吕九所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哄人,“用最好的电机、刀具、枪组,装重炮,按你的意思涂装。”
“我不会做御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岑琢的声音比他还低,他们现在的距离让他不自在,但容忍着没说。
“你总要独当一面。”
“我有你呢。”
“我还能穿三年骨骼,三年后你怎么办,谁来保护你?”
岑琢觉得好笑:“我只比你小一岁啊,哥。”
“一年,你能多保护自己一年,我死也安心了。”
岑琢蹙眉:“九哥你离我太近了。”
“很多家头和他们的大哥都这么近。”
这是个女性稀缺的时代,男人和男人的暧昧关系并不稀奇,岑琢的脸板起来:“我不喜欢这个,你知道的。”
“一会儿你带人走,我不放心。”
岑琢没说话。
吕九所突然伸手把他抱住,从背后越勒越紧:“别动,就当是个兄弟的拥抱……”
那么多小弟,看见了都当没看见,就贾西贝发傻,一边蹲着整理钢板,一边扭脖子使劲儿看。
高修的大手罩在他脑袋上,给他拧回来。
元贞在旁边瞧见,翻个白眼。
“修哥,”贾西贝眨着水汪汪的兔子眼,“家头和老大干什么呢?”
高修朝他瞪眼睛:“不懂的别问。”
贾西贝委委屈屈不吱声了,过一会儿又转头去看,那俩人还抱着,他放下手里的活儿,朝高修凑过去,遮着嘴巴贴上他的耳朵,刚要说话,小腿被从后头扫了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呀!”他细细叫了一声。
周围一片哄笑,他拍着屁股站起来,涨红了脸回头看,是元贞,越过他对高修说:“一会儿出发不许带他。”
“知道,”高修抓着贾西贝的腕子,把他拽到另一边,“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让你踹一下都散架了。”
元贞哼一声,冷冷走开。
“修哥,”贾西贝撩起流海,把小小的接入口给他看,“我都准备好几年了,我想和你们一起……”
“你没有穿骨骼的能力,”高修实话实说,“堂里比你优秀的人太多了。”
贾西贝红着鼻头,像要哭了:“可我……”
“好了,”高修握住他的小肩膀,严肃地说,“今晚留下来也是一场硬仗,你……保护好自己。”
贾西贝欲言又止,乖乖点了头。
另一边,岑琢用力把吕九所搡开,吕九所不想放手的,但没穿金刚手的他只是个凡人,甚至比岑琢还矮一公分。
“小琢……”
“好了九哥,”岑琢不悦地撸一把头发,“我们十一二岁就在一起,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我这只手,”他抬起镶钻的左臂,“是你用白城的发电站给我换的,到沉阳这两年,我们干这么大不容易,”他咬牙,“你别把这一切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