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51)
而且是噩梦。
他转移话题,指着丁焕亮的胸口:“你为什么纹这种……”
怪异、病态,甚至情色的东西。
丁焕亮低头看着自己的胸,用一种久违了的、生疏的羞赧:“不是我纹的,”他抬起头,脸颊浅浅泛红,“是我的主人。”
张小易眨了眨眼,移开视线。
他懂这些,上位者的小癖好,只是“主人”这个词,让他产生了一种欲望,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东西除了用爱,还可以用权力获得。
丁焕亮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变化,滑溜溜的像一条蛇,钻进他不小心暴露的裂缝:“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张小易没说真话。
丁焕亮知道,他们在角力:“那……有过女人吗?”
这个时代,十五六,可以有女人了。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羞耻,张小易自认为不喜欢这个话题,可那双眼睛却像个心怀不轨的小偷,徘徊在丁焕亮胸前。
那里有一双骷髅手。
也许他想成为这双手,丁焕亮想,孩子终究是孩子,武力再超群,头脑再清晰,也敌不过好奇心。
“谁说,”这时,张小易反问他,“我喜欢女人?”
丁焕亮挑了挑眉,不喜欢?不喜欢好啊,他缓慢且暧昧地笑了,点起两根仙女棒,递给他一根:“白天看不清,晚上才好玩。”
似乎是话里有话,张小易瞥他。
丁焕亮胸有成竹,战争、阴谋、血,这些东西如意珠很熟悉,但爱与欲望,他几乎一无所知。
晚上,张小易果然来找他了,叫他出来,在一辆漂亮的汽油动力车上等他,这种车是上个时代的遗物,每一辆都价值连城。
丁焕亮拉开车门,手轻轻从流线型的车体上滑过,感受那种老式的奢华。
“仙女棒带了吗?”张小易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松松扣着档位,他没穿西装,白衬衫绷在胸肌上,敞着领口。
丁焕亮提起手中的袋子给他看,有几百根,张小易挂档给油,单手拨动方向盘,沿着山道,从峤山别墅的侧门开出去。
他车开得很好,一套笨拙而复杂的技术,他却做得优雅流畅。
“会开车吗?”张小易问。
丁焕亮会,从小就会,但他说:“不会。”
“我教你,”张小易面无表情,一条朝东去的大路,档位不断提升,“讲讲你在监狱里的事,那个C几几。”
速度太快了,丁焕亮不自觉抓紧坐垫侧面:“没什么好说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么快吗,还是有别的用意,“三餐都是流体蛋白质,没有阳光,没有水,连体力劳动都没有,C709有旧伤,只在床上躺着。”
张小易不说话,目视前方。
丁焕亮搞不懂他什么意思,发现了破绽想解决自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何况还有一袋子仙女棒……
“到了。”张小易刹车,和他的加速不同,很稳,甚至称得上温柔。
丁焕亮下车,天上有云,月光朦胧,只听到哗哗的水声,是河:“这是哪儿?”
“没名的地方,”张小易从后备箱拿出打火器,扔给他,“点上。”
他指的是仙女棒,丁焕亮照做,大男人一把就是几十根,见了火,呲呲燃得漂亮,梦幻般的火光中,张小易站在他对面,歪着头,无论脸孔还是身材,精彩得无懈可击。
再过几年,这会是个优秀的男人。
可丁焕亮不会给他长大成人的机会。
张小易向小河走去,就是在这条河边,贾西贝第一次给他清洗伤口,小姑娘一样拿水泼他的脸,然后用鼻尖蹭他的鼻尖,软绵绵地问“你怎么不笑啊”。
“贾西贝。”丁焕亮突然叫。
张小易一抖,转回头,那个玻璃似的男人走上来,摇着仙女棒,和贾西贝全然不同,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是诱惑力。
“你多高?”他站在他面前。
“不知道,没量过。”张小易稍稍仰视他,在耀眼的火花和粼粼的波光中。
丁焕亮伸手比了比他的头,差不多到自己下巴:“还是个孩子呢。”
“我不是孩子。”
丁焕亮笑了,一个狡猾的、大人的笑,然后,他把仙女棒扔了。
几十根,全扔到河里,火花奋力闪了闪,随波熄灭,二人重新陷入黑暗。
“是不是孩子,得看身体。”丁焕亮说,声音很轻,再伸手,碰的是张小易的纽扣,敞开的领口下的第一颗,他慢慢解开。
夜色中,张小易看不清他,只看到他垂下的额发,不像贾西贝那样蓬、那样软。
他抓住那只手:“你想看什么?”
“肌肉,”丁焕亮面不改色,“身材,”他把张小易的扣子全解开,风鼓进去,显得蓬勃的胸肌和腹肌更有力,“嗯,不错。”
张小易松开他,没去掩衬衫,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用一个堂主多年练就的威势,徐徐说:“如果是别人,这只手已经没了。”
“我,”丁焕亮钻空子:“有什么不同?”
张小易转身往对面的小坡走去:“没什么不同,只是你运气好,出现在这个时候。”
丁焕亮跟上他:“什么时候?”
仲春,坡上长出一层茸茸的绿草,张小易躺下来,枕着胳膊看天上的星:“我心里空落落的时候。”
“为什么空落落?”丁焕亮挨着他躺下。
天上星河如织,一片疏一片密,闪得像是要掉下来。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洞,可是我们不知道,”张小易说,“直到有一天,一个人钻进来把这个洞填满了,满得好疼啊,让人不知所措,可这时候那个人又走了,这个洞就显得空落落。”
丁焕亮惊讶,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四岁孩子说的话:“你……可以再找一个人,把这个洞重新填上。”
张小易摇头:“形状不一样。”
形状?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又像个小孩子了。
“不是这里差,就是那里多,”张小易呢喃,“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另外一个他。”
他……是贾西贝吗?丁焕亮不得不这样联想,如果是的话,那个娘娘腔使一个原本冷酷的人懂得了爱,于是傻傻的,这家伙也想爱上人,可他不知道,一旦学会了爱人,就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呢?”张小易转而问他。
丁焕亮发怔,他和张小易不一样,他那个洞里失去的不是人,而是优越的家庭,所以他想要权势和力量,想凌驾于众人之上:“我没……”可要否认的话,模模糊糊,似乎又有那么一个影子,他下意识握住裤兜里的芯片,“办完这里的事,我就回去”他说,“那个人在等我。”
不应该说的话,在夜风中,在星空下,都说了。
敌人,也许有那么一刻,是最接近彼此的朋友。
“他也喜欢仙女棒吗?”张小易难得笑了,是调侃。
丁焕亮可以一笑而过,但他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我爸妈是政府军的骨骼实验师,一天晚上,”他停顿,真真假假,连自己都信了,“他们临时有事要回实验室,我正陪妹妹玩仙女棒……”
张小易盯着他,从没这么认真过。
“敌对社团袭击了实验室,他们再也没回来……”丁焕亮压抑着,声音有些颤抖,“那一年,我十二岁。”
从张小易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押对宝了。
“所以C709让我帮他找孩子,我才会答应,”丁焕亮苦笑,看向张小易,“因为,我也失去过父母。”
第44章 白磷斗篷┃远处的天空亮起一片花海,瞬间绽放,瞬间凋零。
目标近在眼前。
丁焕亮快意, 连117这个阴暗的房间都显得没那么糟糕了, 他把贺非凡的芯片掏出来,靠在窗边自言自语:“姓贺的混蛋, 老子就快回来了。”
这时有人敲门, 是张小易, 不等开门直接进来,搞突然袭击。
丁焕亮倏地把芯片揣回兜里, 朝他笑。
“苹果。”张小易进屋踢上门, 抬手把一颗红苹果扔给他。
丁焕亮接住,很久没吃到了, 这种奢侈品, 他却说:“我不吃。”
是不敢吃, 任何张小易给的食物都可能动过手脚,比如迷幻药、吐真剂之类的。
“真的吗,”张小易很惊讶,“不吃苹果?”
在这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 这很少见, 丁焕亮解释:“吃苹果, 不吃苹果皮。”
张小易没说什么,过来把苹果拿走了。
丁焕亮怕他不高兴,或者起疑,指着窗外那堆烟花转移他的注意力:“搁着也是搁着,放了吧。”
张小易去小茶几上拿了把刀,抬头看:“是要放的。”
却没说什么时候放。
丁焕亮想试探他, 也狂妄的,想证实一下自己的魅力,毕竟他们是在星空下交换过心事的关系:“放给我吧,就今晚。”
张小易想都没想:“不是给你准备的。”
丁焕亮的脸陡然僵住,即使对这个小孩没什么感情,即使一切都是阴谋,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挫败。
屋里很安静,张小易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靠着桌子,全神贯注地削苹果。
丁焕亮疑惑,他为什么要削苹果,削给谁吃,是给“不吃苹果皮”的自己吗?
张小易的手笨,显然从没做过这种事,苹果被他削得凹凸不平,像个土豆。
“喏,”他把“土豆”递过来,“没有皮了。”
丁焕亮半晌没接,小时候,他只从妈妈手里接过削掉皮的苹果,他一直觉得那不是苹果,是爱。
张小易似乎懂,即使他什么也没说:“小时候,妈妈也这样给我削苹果。”
丁焕亮迟疑地接过去。
张小易又说:“她还喜欢摇着仙女棒,在草坪上散步。”
丁焕亮瞠目,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几根仙女棒帮他成功接近了张小易:“那些烟花,是给谁准备的?”
张小易看向窗外,神色有些复杂:“给一个十公里之外的人。”
十公里,是乌兰洽。
丁焕亮明白了,如意珠的主角一直是贾西贝。
嫉妒吗,谈不上,只是不理解这种小孩之间“纯纯”的感情,好肉麻:“十公里之外不一定看得见,有什么意义?”
“在我心里,”张小易说,“有意义。”
“所以我说你是小孩子,”丁焕亮走向他,“不知道抓住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