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199)
宫禁重重,那亦不过是对凡人而言,对几个修真界来说,几道隐身符与神行符自可解决一切。
不过,凡人武者中竟也不乏那等先天高手,敏锐察觉到什么朝他们看来的,倒是令简泽几人收敛了那等轻视之心。
几人有惊无险一路穿过宫禁直至中央那烛火重重之处,杜子腾隐约感觉到,他当日所赠传讯符便在彼处。
这宫闱之中,大殿外亦是十步一岗,把守森严,杜子腾几人只得绕至侧门而入,可甫一进入那大殿之内,一段对话便是令杜子腾怔在原地:
“咳咳……梓童,你亦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话之人声音虚弱无力,只不过短短两句话,竟是咳得撕心裂肺。
“陛下,陛下……”那女声中虽是惊惶却不慌乱,低低的吩咐间,送药的、递水的、传太医内,大殿中的侍从纷纷动将起来,可若非是这几人修士耳力出众,决计想不到殿中还有那么多人,想来必是训练有素,且对这场景已经见惯了,才能这般井然有序。
待一切平息下来,已是两刻钟之后,杜子腾几人总不好突然在方才那般人多眼杂中露面,也只好在大殿一角待着。
只听先前那女声柔和地劝道:“陛下,诸事烦杂一时哪里处理得完呢?您大病初愈,须先保重龙体才行啊……天下百姓还指着您庇佑呢……”
那男子声音仿佛在咳嗽之后更衰弱了一些:“无妨,朕的身子心中有数,如今百废待兴,青州既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我先批了再歇息吧,梓童,你先回去吧。”
那女声嗔道:“几日前缠绵病榻时您是怎么答应定国公的来着?这才刚好您就要背诺么?您可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可不能言而无信。”
这公明是借着撒娇来劝解的话,可却带了一种说不出的焦虑与苦涩。
那男子却在沉默半晌之后道:“朕知道了,梓童,退下吧。”
那女子欲言又止,然而,这言语不再是夫妻间的口气,早换了君臣间的对答,女子只得忍下心中的担忧委屈,沉重一拜间退出了大殿。
昏暗夜色中,几点星子高悬,那女子凤驾起鸾,这大殿中便少了许多侍从,一时间竟有些空荡荡的黑暗意味,只有压抑的咳嗽伴着伏案身影跳跃于窗棂之上。
杜子腾忍不住迈步走了过去,然后就怔在了原地。
他没有想到,同样是数年未见,那宋明钧虽有风霜之色却自有岁月赋予的魅力沉淀,不显苍老却更见英华内蕴,而这位当年的小世子却竟是颓败若斯!
只见这位人间帝王两鬓霜华尽染直如老翁一般,此时伏案批阅奏折,眉宇间在这四下无人之时也是带上深深的愁苦褶皱,仿佛从未展颜,他的年纪算来分明比宋明钧还小上几岁,却是脊背佝偻,一副早衰之态。
杜子腾轻轻叹息,元帝闻声猛然间抬首,杜子腾便对上一双精光四射的帝王之眸。
然后他含笑道:“现在该叫你小世子还是叫你陛下?哈哈,好久不见。”
元帝这张始终有些端肃的面容上竟是露出一个难以自已的笑容来:“萧夫人!”
这个笑容里,仿佛依稀可见当日那位天真善良的小世子模样,竟叫杜子腾居然原宥他这平日定会令杜子腾暴跳如雷的称呼。
然后元帝笑道:“只您一人前来?怎么不见萧先生?唉,瞧我,您请坐请坐!”
杜子腾见他起身时步履都有些虚浮,不禁更是心中诧异——哪怕就是以他这年纪的普通凡人而论,这位元帝的身体也太差了,直如风中残烛一般。
杜子腾却是微微一笑,将他摁在原座上,杜子腾实在是怕他起身之后摔倒在地,随即道:“我还有几位同伴一同前来的,萧辰另有他事。”
元帝是见识过萧杜二人的本领的,在看到简泽几人从幕后出来之时,亦不曾太过惊讶。
只是这翻响动终究惊动了殿外的花绣御林,元帝不过三言两语,便将这些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打发了下去,足见平日积威甚重。
时光无情,也许再柔软的东西时日久了,终究也会在流血结痂留下伤疤老茧之后适应那个冰冷无情的坚硬王座。
杜子腾将这些感叹抛开,只言简意赅道明来意:“我是为周遭数国连遇天灾而来,此事中,我等亦有责任,如今天灾已经平息,我今日来是为善后一事。”
元帝只细细听杜子腾陈述,纵然身体虚弱,但当他这般面上不动凝神细听之时,终是难掩帝王之威:“不知阁下何以济我天下黎民?”
杜子腾沉吟道:“我有三法,你可以根据元国情形择一而定。第一法,我们可以提供元国上下百日所需存粮,助你们度过眼下这青黄不接的难关;第二法,如今正是春耕,我们可以将存粮折换为种子农具等物,第三法,我们来谈战略合作。”
元帝却是沉稳问道:“何谓战略合作?”
杜子腾起身笑道:“我与萧辰的来历,恐怕你应该隐隐猜到了。”
元帝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海客谈瀛洲……”
杜子腾却是摇头:“非也非也。”
元帝诧异抬首,却听杜子腾道:“所谓瀛洲方丈海外仙山之谈,你们所想的不过是长生不死的仙人吧?可我们并不是,或者说……我们只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修真者。究竟有没有修真者最后真的做到了长生不死,说实话,哪怕修行到现在,我亦不知,我只知道,修真者中的大能确实可翻江倒海。”
杜子腾这番话直令简泽几人勃然色变,他们没有想到,杜子腾身为一个修真者会将自己的来历向一个凡人挑明……这、这、这可是犯了修真界的大忌讳!
谁知这位元帝非但没有像简泽几人想的那样求什么长生不死点石成金那些异想天开的手段,反而是在仔细思量权衡之后道:“纵不是神仙,您与萧先生终究并非凡俗中人,所谓‘合作’……又从何而起?”
杜子腾却是盯着元帝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你在猜到我与萧辰不是凡人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呢?”
元帝一怔,却是知道杜子腾这飞扬跳脱的谈话风格,回忆着道:“先是害怕敬畏……后来是羡慕钦佩?再后来……”他微微一笑看着杜子腾道:“便也无所谓了。我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只要您是为我元国百姓着想,能济苍生,是何来历又有什么要紧呢?”
眼前这病弱沧桑的帝王不过是个凡人,可当他将这番话淡淡道来之时,即使是简泽几人亦是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在修真界中,跳脱凡俗追求长生大道几乎是所有修士的追求,可眼前这凡人竟然会说无所谓……可若将这长生大道与这凡人口中所说的黎民苍生相比,简泽几人竟然生不出半点不服。
他们一路行来,西荒诸国境况何等艰难皆是有目共睹,元国的井井有条何尝不是这位君王燃起自己微弱的生命之火照亮了这方国度换来的?
杜子腾微微出神了一会儿,然后才转头过来道:“既然你能这般坦然接受我们是修真者的事实,让你的国家与我们这一派的修真者全面合作怎么样?似花绣符那般的技术,我还可以拿出许多,比如提升粮食产量令每一个勤劳的百姓都不再饿肚子?还有那等铺设道路之法令你的元国四通八达,无论是北面的百姓可尝到南面的瓜果,南面的百姓可尝到北面的粮食?”
杜子腾这样简单的描述已是令元帝心跳加速,简泽几人似乎都能隐隐听到那激动雀跃的心跳声。
可他却在沉默之后直视杜子腾道:“那么,你们想从我元国得到什么?”然后,他的声音冰冷如铁:“朕绝不会如叔父那般为求长生重蹈覆辙,若是阁下亦想炼制那铁甲军与上清液,这合作不必再谈!”
这十数年的戎马征战稳固江山,他不知见识过多少刀光剑影,早不是当年幼稚心软的安王世子,天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掉馅饼?有予便有求!
他虽与萧杜二人有交情,但绝不会因此轻易动摇一国之君的立场,若这代价沉重如先前那般苍生不宁,那他为何要牺牲过往珍视的一切推翻亲叔登上这冷酷王座?
“从你们这儿得到什么?”杜子腾却是哈哈一笑,然后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们能河清海晏,人稠物穰。”
元帝却是彻底困惑了,杜子腾看起来并非是在遮掩,反而是一副疏朗的态度,但这就更奇怪了?他说述的似乎只与元国的愿景有关,修真者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仿佛是听到元帝心中的疑惑,杜子腾神秘一笑:“有了劳动力,才有未来啊。”
凡界如是,修真界亦如是。
第179章
隔日早朝之时,缠绵病榻停朝数日的元帝竟是破天荒地召集了殿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定国公、靖远侯等数位勋贵入宫议事。
神武门外,几位权贵相遇自是少不得要寒暄问候一二,一是场面上的意思,二来……陛下多日停朝今日忽然召见,众人少不得是要找同盟通通气的,打听打听消息的。
靖远侯等诸人远远见着定国公宋明钧,便下了马候在一旁抱拳道:“将军!”
靖远侯这数人原本皆是花绣军中出身,现在又依旧是定国公下属,且军中袍泽情谊深厚,还不同于一般上下僚属的关系,纵是现在均是手握一方军权的权贵人物,见着宋明钧还是一样的恭敬。
因为是老上级,他们也是花绣军一系,军人亦无那许多顾忌,靖远侯便悄声问道:“将军,此时陛下召见……?”
宋明钧皱眉,在昨日杜子腾上门之时,他便隐有预感,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此事明明应该秘而不宣,他也不知道元帝忽然召集群臣是何意……
年深日久,当年那个一眼可以看得见底的世子早已心思深沉,如这世上每一位君王一般难以揣摩。
这次因为并非朝会,所选的地点亦不甚严肃,乃是选在一处偏殿,没有多久,众臣便已聚集,在殿阁内陆续入座。
元帝携杜子腾前来之时,众臣起身参拜,元帝通宵达旦与杜子腾讨论,眉宇间疲惫至极却难掩愉悦之色,不禁令察言观色的众臣有些疑惑。
宋明钧心中更是疑云大起,他不知杜子腾到底是何用意,昨日说是为解元国如今危局而来,却这般随着陛下大摇大摆地出现……甚至让陛下大动干戈地召集群臣……到底所为何事?
落座之后,元帝亦不啰嗦,只缓缓介绍了杜子腾这几人:“这几位先生均是不世出的高人,如今一切百废待兴,他们出山前来助我元国上下一臂之力,今日召诸卿前来,便是商议今后国策。”
此言一出,阖场俱寂。
元帝乃是中兴明君,既有威望又素得群臣爱戴,可这什么来历不明的“高人”竟要同他们这些重臣商议国事,岂非荒诞?!
这场中历经三朝的明稷阁大学士严刚当场就颤颤巍巍地起身道:“敢问这位杜先生是哪座名山哪位名士的高徒?又有何策以教我等?”
那苍老的话语间,一双浑浊的目光却是牢牢盯着杜子腾。
杜子腾一身修真者的打扮,自与这元国凡俗中人俨然不同,他听这老者一番诘问直冲他来,似是来者不善哪。
然而,杜小爷何曾怕过,他负手朗声道:“仙人抚我顶,授发结长生。怎么?诸位大人熟读先贤圣著,想必并不陌生吧?我等便是那等追求长生之道的修真之辈。”
杜子腾话音刚落,满场气氛登时一紧。
这严大学士仰天打了个哈哈:“长生之道?!”
然后他竟是一撩衣袍朝元帝跪下:“陛下,老臣历经三朝,曾见明宗盛世,亦曾历灵帝之乱。当日灵帝听信妖道蛊惑、致使我元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老臣还依旧历历在目啊。臣已过古稀之年,当日规劝灵宗之时亦曾经昭狱之祸几经亡续,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陛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万不可听信这等惑众妖言,再使我元国百姓重陷水火啊!臣愿以此微薄之身向陛下谏言,请陛下怜苍生多舛,逐此妖人!”
此言一出,场中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所有重臣都不敢抬头直视元帝没有表情的面庞。
六部尚书俱在当场,亦有其他的大学士在,他们在听闻这什么修真者的来历之时,心中俱是厌恶至极,前朝妖道之祸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容得下再来一个祸乱朝纲的道人?可他们没有一个敢似这位严老学士一般直言相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