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蜷蜷瞧了瞧最前面那个一字,再划下一道,啪嗒一声,铅笔芯断掉弹了出去。
“呀!”
褚涯淡定地给他换上一支削好的:“继续写,落笔的时候轻一点,不要那么重。”
“哦。”沈蜷蜷便很轻地在笔记本上落下一杠,接着转头去看褚涯。
“稍微重点,这又太淡了。”
沈蜷蜷呼吸逐渐粗重,却也再次写了个一。
“长了点,你看这个一,都占了三个字的位置……一是一段短短的直线,不要斜到线外,只能写在这排格子里……再看看第一个,你看,这是直直的横线……重新再写。”
沈蜷蜷一连写了好几个一,褚涯都还不满意,他便丢下铅笔,满脸阴沉地瞪着面前的笔记本。
“来,我们再写一个。”褚涯指着下面的空白横格。
沈蜷蜷却忽地跳下椅子,朝着沙发背狠狠打了一拳,再站在沙发前重重喘着气。
褚涯语气平静地道:“字写得不好就多练习,发脾气是没用的。”
“啊!!”沈蜷蜷又锤了沙发背一拳,接着转身吼道:“一会儿长了一会儿不长了一会儿淡了一会儿咸了。”
褚涯拿起笔记本展示给他看:“你自己说,这些一字写得像你见过的一字吗?你认识它们吗?特别是这一个,都长成波浪线了,跟条蚯蚓似的。你叫它的名字,叫一,你看它认不认?”
“它,它们——”
“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咸了?”
“它,它们,它们……”沈蜷蜷一着急就说不出话,只呼呼喘着气,又涨红着脸去拿沙发上的小熊,刚举过头顶,褚涯便低声喝道:“放下。”
他音量不大,神情也并不严厉,但沈蜷蜷被那双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也没敢再砸,只举着小熊不动。
褚涯又伸出手,淡淡道:“把它给我。”
沈蜷蜷慢慢放下手,拎着小熊,一步步走到褚涯面前,撅着嘴将它递给了褚涯。
褚涯将小熊放在桌上,让它面朝沈蜷蜷坐着:“继续写吧,别着急,我和小熊都陪着你。”
沈蜷蜷便继续写字。他写字时全身都在跟着用力,两只垂在空中的脚绞成一团,左手紧攥成拳,横眉竖目地盯着笔记本,嘴巴也在努动。
褚涯便去端了个小凳子过来,垫在他的脚下踩着,又将他左手手指掰开,用纸巾擦掉掌心里渗出的汗。
“放松一点,不要用那么大力。”褚涯道。
沈蜷蜷嘟囔:“我讨厌写字,我最讨厌写字了,我讨厌写字……”接着看了眼前方小熊,将它转了个面,屁股后背对着自己。
褚涯没有说什么,只在他又写了个一字后轻轻嗯了声,伸手指着那个字:“这个写得很漂亮。”
“啊?”沈蜷蜷盯着他指的那个字,又倏地转头去看他,眼睛瞬间放出光亮。
“长短轻重都合适,也很直,写得漂亮。”褚涯不断称赞,又道:“我六岁的时候都没有你写得这么好。”
沈蜷蜷满脸喜意地端详那个一字,褚涯又道:“这是大写一,再写一排小写1,看看你能写得多漂亮。”
“好吧,你这么喜欢我写的字,那我就再写几个吧。”沈蜷蜷语气勉为其难,动作却迫不及待,“我还可以写个一二三排。”
沈蜷蜷兴致勃勃地写字,每写一个就看一眼褚涯,停笔等待着。
褚涯夸赞了几次后道:“你写完所有字再让我看,我还要给你评分。”
“还要评分吗?”
“对,要写完所有的字才行,而且每一个都要写好。”
“我,我肯定每一个都要写好,我写字可厉害了,我——”
“写的时候还要大声念出来。”
“好!”
沈蜷蜷开始认真写字,每写一个都念出了声,褚涯在一旁拆棉被取棉花,偶尔纠正他的读音。
“三、三、三、3、3、3……”沈蜷蜷悄悄伸出左手,将那个背朝他的小熊又转了过来,对着它抿嘴笑。
就这样写了一阵,他卡在了小写6上。
“6要冒一个小头,不是只有一个圆。”
“我冒了呀,你看。”
“这个头太不明显,得有长长的弯曲的脖子,不能只冒一个小揪揪。”
“它,它就没有脖子。”
“重新再写一个……不对,这里得长一点,你写着,我去院子里一趟。”
褚涯正拄着拐杖去到门口,就听身后咚地一声。他转过头,瞧见沈蜷蜷站在沙发前,沙发上多了个短短胖胖的脚印。
“怎么了?”褚涯问。
沈蜷蜷不高兴地道:“那个6就不能没有脖子吗?为什么非要长脖子呢?它就没有脖子,它就是那个样子。”
“没有脖子的那是0,那就不是它了,它长成了别人的样子。你愿意成为别人吗?你愿意和方方圆圆,和多指长得一模一样吗?人家叫一声沈蜷蜷,三个人都在答应,你愿意吗?”
沈蜷蜷没有再做声,褚涯道:“去拿毛巾把沙发上的脚印擦了。”
沈蜷蜷在原地站了几秒,突然蹲下身,伸出袖子照着脚印刷刷几下。
他将那脚印擦干净,沉着脸道:“我就不拿毛巾,我不拿,我用袖子擦,我还要用舌头舔。”
“你用舌头舔试试?”褚涯也严肃下了神情。
沈蜷蜷朝着沙发伸出舌头,半俯下脑袋,眼睛却去看褚涯。他倒也没有真的舔,只保持着这个埋头伸舌的姿势没动。
双方僵持了片刻,褚涯忽然去拿挂在门后的雨衣给自己穿。
“你去哪儿?”沈蜷蜷倏地站起身,粗声粗气中带着些惊慌。
“你就在家里,我等会就回来。”
“不行!”沈蜷蜷大吼一声。
“怎么不行?”
沈蜷蜷一脸阴沉地拧起眉:“你、想、跑?”
褚涯:“……”
“你看看你那德行,你去照照镜子,去看。”褚涯又是气又好笑,“我去找点做沙袋的材料,你就在家里写作业,我马上就回来。”
沈蜷蜷进入了分化期,难以控制自己脾气是正常的事,他自己在分化期时,哪怕是服用了抑制剂,也难免有时候会性情暴躁。沈蜷蜷什么药都没有服用过,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我也要去找沙袋。”沈蜷蜷慌慌忙忙地跑向门口,“我要和你一起去。”
褚涯也就顺着他:“行吧,去把你雨衣穿上,我们一起去。”
天色昏暗,大雨将整座弥新镇笼罩其中,载着两个小孩的轮椅在街道上缓慢前行,雨点打在塑料薄膜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沙袋是什么呢?”
“用来打的。”
“啊?是打架那个打吗?”
“不是打架的打。”
“那是什么的打?啊?是什么的打?是什么……怎么不说话?问你呐!非要让我生气吗?”
“……好吧,就是打架的打。”
第52章
第二天, 沈蜷蜷背着他的小熊,趴在小桌上做作业,褚涯则用找到的材料缝制沙袋。他在一条布口袋里塞上丝绵, 将口子缝合严实,再用一条粗绳吊在了屋檐下。
褚涯试了下, 觉得这个沙袋既不伤手,也能满足一个六岁小孩所需, 转头见沈蜷蜷在探头探脑,便招招手:“过来。”
沈蜷蜷快步走了过来, 褚涯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 想发火的时候,就来打这个。”
“我不想打这个, 我想砸沙发。”
“你不能砸其他东西了,只能打这个。”褚涯道。
“可是我只想打沙发呀, 还用凳子打它。”
“我刚才在路上怎么给你说的?沙袋就是挨打的。”褚涯顿了顿,将他含在嘴里的手指扯出来,“不要把手指塞到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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