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得那溅满血点的薄绡床幔轻轻晃动,像温柔的手,抚过他额前。
仓灵终于醒过神。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反应不过来。
他垂睫看着这具残破不堪的尸身,还维持着坐姿,一双眼阖不上,带着哀伤与绝望看着他。
明明人都死了。
为什么情绪还散不去?
仓灵伸手去抹他眼皮,想要他死得瞑目些。
但又想,他被他骗到这个地步,这般惨死,如何瞑目?
他歪了歪脑袋,细细思量了会儿。
觉得自己不该奢求奚玄卿瞑目,他不能那么霸道,好处都占了,却连对方的恨都容不下。
实在不该。
转念却又想,这是奚玄卿欠他的,他讨回来是应该的。
就算奚暮是自己想象出的人,也不该被奚玄卿抹杀。
是,他到现在依旧觉得,奚暮的消失,是奚玄卿故意做的。
奚玄卿本来就希望奚暮消失。
仓灵觉得自己没有冤枉他。
大仇得报的欣喜?
还是顺利拿到了神骨,可以复活奚暮了,该开心?
都没有。
仓灵呆愣愣地看着这具体温全失,再无脉搏跳动的遗体,居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没有仇恨消失的喜悦,也没有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他的人,死在他算计中的悲伤。
仓灵疑惑地想了很久,盯着奚玄卿看了很久。
这具尸体该是丑陋的。
胸膛被剖开,血肉模糊,一团糟,浑身魔脉都在皮肤下爆裂开,青紫透过白瓷细碎的胎裂,狰狞瘆人。
可仓灵又觉得,失去生命的这张脸,真的好好看,好喜欢。
特别是,今日的奚玄卿将自己扮作奚暮的模样。
就更好看了。
他猜测着奚玄卿这么做的原因。
不啻以极大的恶意揣测。
奚玄卿果然很讨厌!
他想变成奚暮的样子来迷惑他,他想让自己永远代替奚暮。
仓灵心底泛起阵阵恶心。
满脸漠然,甚至于嫌恶:“你想做他的替代品吗?”
“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奚玄卿,你是你,他是他,我能分得清。”
“你永远都不是他!”
自那场焚羽之刑开始,仓灵便已彻底将奚玄卿和奚暮分看成两个不同的人。
即便失去记忆,即便投身涅槃劫。
他的本能还在。
早已深刻灵魂,不可磨灭。
倘若追溯起源,当真是一场又一场的冤孽误会。
所有的温情与等待,期盼与奢求,都在误会中消磨殆尽。
那一世,奚玄卿不信他。
不相信他一个身缚镣铐,满身罪孽的妖犯。
不相信他是真正的凤凰。
不相信那颗心原本是他的,他才是献心的那个傻乎乎的凤凰。
这一世,奚玄卿不被他信。
不相信奚玄卿没伤害奚暮。
不相信奚玄卿不是别有所图。
误会这种东西,便好比纠缠在一起,理不清的凌乱丝线,沾了血,是红的,偏偏假冒成姻缘。
若是一开始就看得透,只要捏着两端线头的两个人,肯朝着彼此再近一些,慢慢理着,线团终能解开。
可他们中,只要有一个人,拽着线头一端拼命朝反方向跑,这团纠结乱线便越挤越实,压成疙瘩,终成再也解不开的死结。
非要剪子一刀落下,将血肉骨骼拆得支离破碎,才能了结这场冤孽。
从前,拽着线头,往反方向跑的人是奚玄卿。
如今,这个人成了仓灵。
仓灵回头一看,那团纠结当真是理不清了。
他没管线头那端的奚玄卿如何哀求他,他只大刀阔斧地一剪子裁下,彻底终结这段冤孽。
本该缘深,终误成浅。
那把剪子如今在仓灵手中。
他比划着,毫不犹豫地将利刃刀口对准奚玄卿鬓发边的皮肤。
他双目凝实,耐心又仔细,一点点将那张俊俏的,天生便符合他喜好的脸皮剥下。
小心翼翼地保存好,揣进怀里。
又从灵气馥郁的醉仙山上挑了一株快成精的树,砍树,刨皮,一气呵成。
他没管旁边被遗忘的尸身,只耐心专注地盘腿坐在地板上,抱着那块木头,专心致志地雕琢。
不知过去多久。
或许是一个日夜,又或者几次日月轮转,那块木头终于被他雕琢成满意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面皮取出,贴在雕琢好的木头上,那块木头有了五官,就更像真实的人了。
仓灵喜不自胜,摸了摸胸膛,一剪子戮进去,活生生将那块神骨剖出来。
霎时间,春日晴空骤降霹雳,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没了神骨,仓灵的魔种压不住,融不掉。
何况,他如今行径疯癫。
大约……算不得正常人了。
仓灵不管,他高高兴兴将那块神骨塞进木头心腔中,又注入不少灵力,紧接着,粗糙的木头表面都变得富有弹性了,像是真正的人类皮肤。
仓灵高兴极了。
他抱起木头,就往外跑。
不慎踩到什么,他还以为脚踝被哪只手抓了下,心底一惊,垂睫一瞧,才发现不过是一块长满尸斑的手。
仓灵愣了下,一脚踢开那只手,皱眉谩骂:“碍事!”
外头下起滂沱大雨,仓灵怕木头淋湿,便开了一道挡雨结界,一头扎进神岭龙脉的洞穴中。
迫不及待掀开空荡荡的琉璃棺,将那贴着奚玄卿面皮的木头人放进去。
直到奚暮的气息,将木头人染遍。
仓灵趴在琉璃棺口,两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脸瞧。
“奚暮,你快醒醒呀!”
“奚暮,你看,我给你做了个身体,还拿来了神骨,这张脸也……一模一样,就算你是我想象出来的人也没关系,你现在可以真实存在了。”
“奚暮,我希望你回来,回到我身边……”
“我在这个世界只有你了……”
雨停了。
春日风暖,莺啼花俏,洞穴外一株凤凰花开,稠丽风流。
风一吹,漫山遍野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飘入琉璃棺内,落在木头人脸上。
睫毛微颤,掀落细小花瓣。
一月之期已过。
醉仙山下集结无数仙门中人,他们攀山而上,发现奚玄卿布下的结界彻底消失。
又过了会儿,当醉仙居的屋门被推开,等着他们的,是一地凝涸的污血,是四处散落的木屑,是一柄弯折的烛针,是一把生锈的剪刀,是早已摧毁魔脉,又失了神骨,孤零零躺在地上残破不堪的尸身……
还有,神岭龙脉的洞穴中,空荡荡的琉璃棺。
·
金铃为阵,灵核为烛。
空悬洞旁的一处闭关石府中,奚玄卿缓缓张开双眼。
那些死去之后,便已消失的痛感,骤然回归,蔓延全身,如同爬满浑身的噬肉虫蚁,蚕食他本就虚弱的身躯。
起初,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能感受到失血后的冰冷。
紧接着,幽微火苗在眼前晃动。
他紧闭双目,复又睁开,才终于瞧清。
那盏火苗正是他燃烧的灵核。
入劫前,明明火光炽盛,照耀通明。
归来时,已呈式微。
奚玄卿挣扎起身,想护着那盏像是随时会熄的火苗。
“歇着吧,再这么折腾下去,无垢灵体保不住,你的灵核命魂也保不住。”
奚玄卿来不及缓神,便见怀渊天尊一扫臂弯拂尘,就要去熄那烛火。
“不要——”
他拖拽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冲到灵核火烛前,展臂阻挡。
怀渊天尊皱眉道:“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他出不了劫是事实,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教导了他上万年的师尊,对他露出失望至极的眼神,奚玄卿不愿对视,只咽下喉间血,低声:“再等等……”
“他……他或许可以靠自己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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