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行渐远,天狼的手松开又握紧,以为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一种无由来的愤怒从胃部挣脱而出,他从床上坐起身,想要不顾一切地追出去。
他想,果然昨晚他就应该把楚霁掐死在床上的,也许楚霁死了,他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也许……
然而没等他真的追出去,那道原本已经离开的脚步却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一个药盒和一杯热水。
天狼愣了一下,先前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随着楚霁的出现卡了壳。
楚霁看着他挑了下眉:“不是说要再睡一会儿吗,怎么起来了?还有你那是什么表情,做梦咬到舌头了?”
天狼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只是盯着他手里的药盒和热水,良久,问:“你怎么没走?”
楚霁把热水放到了天狼身旁的床头柜上,接着从药盒里拿出两板颜色不同的药,回过头对天狼说:“我不确定你哪里不舒服,头疼吃这个,胃不舒服的话吃绿色这个。不过别空腹吃,我让副官去给你买早点了,吃完早点再吃药。
“医疗中心情况有点麻烦,我来不及了,得先走了,你睡醒要是想出去走走,就自己去吧,有什么事随时用通讯器联系我。”
他一边说,一边倾身在天狼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天狼瞳孔微缩,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他就已经转身离开。
屋外传来大门关上的声响,这次是真的走了。
楚霁的副官来得很快,在天狼把思绪彻底理清前,敲门声便率先响起。
大概是有楚霁的提醒,副官买的是天狼平日里最喜欢吃的那家的包子,顺带还附赠了一杯热粥。
天狼的胃疼在楚霁离开后便奇异地得到了缓解,他三两口应付完副官买来的吃的,没有搭理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独自出了门。
居民区的街道两旁,一部分昨天没有开门的商家今天也开了门。和布拉韦里不同,这里拥有明媚的阳光和富饶的食物,生活在这里的人永远不需要面对弱肉强食、充满血腥与厮杀的生活。
天狼走在街道上,无端想起刚到气泡垒时,楚霁说过的那番话。
那时他说,这座堡垒里拥有着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东西:阳光、空气、水,还有希望。
天狼不得不承认,楚霁说的是对的。
……如果这一切不是建立在变异种被驱逐压迫的前提之下,他想,他大概真的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出神间,耳边传来一声猫叫,接着是一个女孩有点急切的声音:“绒球!别乱跑!”
天狼回过神来,余光里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弯下腰,精准地将仍在试图到处逃窜的小家伙捞了起来。
小猫在他手里不断发出“喵喵”的叫唤声,天狼总觉得它看上去似乎有点眼熟,还没想起来是在哪见过这只猫,之前那个追在小猫后面的女孩已经跑到了天狼面前。
她大口喘着粗气,正要向天狼道谢,在抬起头看清天狼的脸的那刻,眸子却忽地一亮:“天狼医生,是您!”
天狼想起来了。这是之前他在诊所救过的那只猫,算起来,也算是他独自救过的第一条生命。
这个女孩,也是第一个叫他“医生”的人。
女孩从他手里接过还在不断挣扎扑腾的小猫,一双圆圆的眼睛弯了起来:“谢谢您,天狼医生!您又帮了我一次,您真是个好人!”
天狼手指下意识一蜷。
……好人么?
女孩没有注意到他的怔愣,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到了天狼手里:“天狼医生,请您吃糖!如果您不忙的话,要去家里坐坐吗?今天中午母亲下厨做饭,她做的饭可好吃了!”
女孩的笑容明媚而真诚,天狼却蓦地一僵,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幅溢满血色的画面。
火光、尸体、无数人类的鲜血与残肢……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拒绝道:“不用了。”
女孩似乎感到有些奇怪,但想起上一次带绒球去寻求医治的时候,天狼医生好像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于是没有多问,依旧笑盈盈地对天狼挥了挥手:“好吧,那我就先带绒球回去了。再次感谢您,今天能遇到您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天狼攥着手心里的糖,糖果的塑料包装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直到此刻,直到被迫面对着一个与他仅仅有过短暂交集的人类,他才惶然意识到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一直被之前的自己刻意略过了的事——
即便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人类与变异种之间横亘了数十年的、血淋淋的仇恨。
即便他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回到布拉韦里。
但就像他昨晚没能快刀斩乱麻地杀死楚霁一样。
他在对过往的记忆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感受过这里的阳光,和这里的人共享过食物与感情,共同经历过节庆与灾难。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对这座人类的堡垒下手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冰原上骤然生出的巨大冰裂,在意识到之前,他就早已一脚踩空,随着无尽的崩塌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胃部的疼痛以变本加厉的架势卷土重来,楚霁曾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在耳边回放:
“我们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下,共同生活在一座堡垒里,体内流着一样温热的血,这其实也是一种羁绊。”
“……我想有一天,人类与变异种不再为敌;我想有一天,气泡垒城门大开,所有的人类基因携带者并肩站在一起……”
“天狼,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与气泡垒之间隔着深重的仇恨,不得不与气泡垒为敌,与我为敌。那么,你会选择把这个地方毁掉吗?”
“……”
直到此刻,天狼才终于明白过来,楚霁一直在对他做的事是什么——
驯化。
楚霁欺骗他,引诱他,让他来到气泡垒,让他一步步融入这里,见识到人类的渺小与强大。
然后反过来,让这些成为束缚他的枷锁与牢笼。
何其狡诈,何其……狠毒。
可他偏偏却成功了。
剧烈的疼痛让天狼忍不住蜷起身子,扶着墙蹲了下去,大口喘息着。
大概是他此刻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吓人,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一个路过的妇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啦,孩子?哪里不舒服吗?”
天狼咬着牙关摇了摇头,站起身,推开那个妇人,逃也似的跑了。
他要去找尼洛威尔,就算无济于事,他也要离开这里。
离开气泡垒,离开楚霁,回到布拉韦里去。
这不过是一段腐烂的脓创而已,忍着痛把烂肉剐掉,总有一天,新的皮肉会长好。
只要离开这里,他全都可以忘掉。
全都可以重来。
他对人类的恨、对楚霁的恨,依旧存在。
日出酒馆今天和昨天一样人迹寥落,大概是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尼洛威尔并没有表现得像之前那么吃惊。
只不过在对上天狼视线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天狼大概是都想起来了。
隐约的笑意在他的眼底浮现,他先是像昨天一样,关上了酒吧大门,随后将右手放至胸口,行了一个象征效忠的礼:“王。您想起来了?”
天狼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有理会尼洛威尔的话,找了个靠近吧台的位置坐下,扶着桌面深呼吸了几口后,抬头看向尼洛威尔,单刀直入地问:“布拉韦里那边的情况现在怎样?”
尼洛威尔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容:“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您知道的,我……”
天狼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跟卡索厄有暗中来往,我现在不想
追究这些,但你最好老实一点,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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