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僵硬地接过面包,眨了下眼,一大滴泪珠就这样掉了下来。
自从他开始在唐茉这里上班以来,每次回家,唐茉都会塞很多吃的给他。有时候是加了熏肉的新款面包,有时候是放了黄油的曲奇饼干,每次他试图拒绝,都会被唐茉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后第二天照给不误。
他在各个地方打了这么多年的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亏钱的老板。
胃里翻涌的饥饿感和某些温暖的回忆,在闻到面包香气的那刻被尽数点燃。阿满低头咬了一大口面包,和着眼泪,用力地咀嚼着。
“怎么了?”唐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温柔了些,一双圆圆的杏眼担忧地看着他,“怎么哭成这样?”
阿满吃完半个面包,又灌下半杯牛奶,终于藏不住心里的话,开口说了出来:“我母亲病了……病得快要死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在避难所待了那么久,回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我……我去医疗中心求那些人,但医疗中心所有床位都满了,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根本不收我们……
“我又去、去诊所,想找林医生和白医生,但他们都不在……天、天狼先生告诉我,我母亲的状况现在诊所里救不了,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越说越收不住,起初只是哽咽,最后已经变成了嚎啕:“唐茉姐,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啊!我生病,一直拖累母亲,好不容易病治好了,母亲又、又出事了,可我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唐茉静静听他说着,想要安慰他几句,却无从开口。
她其实也清楚,这样的悲欢太过沉重,所有的安慰和它比起来,都只是不值一提的虚词。
良久的沉默后,她拍了拍阿满的背,轻声问:“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阿满用袖子擦干眼泪,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一点希望:“唐茉姐,你是楚指挥的朋友,那你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是吗?我、我想试着问问楚指挥,能不能救救我母亲,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
闻言,唐茉却犹豫了一下。
毫无疑问,她的确想帮阿满,也是真的想救他的母亲。
阿满肯吃苦又能干,性子温和而不局促,时常能把她逗得很开心。
他们一起偷吃过烤箱里的面包,也共同经历过避难所中的煎熬,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早就把阿满当成了朋友。
……但她更担心会给楚霁带去麻烦。
她很了解楚霁的为人,知道只要阿满开口,他一定会尽一切办法帮他。
然而以气泡垒现在的生态,人命的确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科研专家、教师和军政人员享有被优先救治的权利,其次是孩子和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至于像阿满母亲那样已经过了最佳生育期的贫民区中年女人……
尽管残忍,但对于气泡垒的生态系统而言,的确只有自生自灭的份。
如果楚霁要强行改变,那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毕竟危在旦夕又得不到救治的,从来不止阿满的母亲一个人。
可是……
唐茉看着面前哭得两眼通红、正以哀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阿满,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拒绝,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器。
“我试试吧。”她说,“但我不确定楚指挥能不能帮得了你,毕竟医疗中心的事,很多时候他说了也不算。”
阿满连连点头。
他相信楚指挥那么厉害,只要他想,是一定能帮自己的。
再说不论如何,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唐茉拨出了楚霁的通讯号,屏幕上跳转到“正在接通中”的字样。
阿满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而漫长的忙音过去,直到通讯自动挂断,他只得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无人接听。
-
楚霁离开后,天狼独自在面馆里坐了一会儿,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面,拿着游戏机走出了这里。
他没有听楚霁的话回诊所去,现在的他不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待着,只想一个人到处走走。
天狼其实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和楚霁谈谈,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会让他们的感情在不断的拖延和猜疑中,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缝。
……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再给自己做一点心理建设。
建设到能够接受楚霁给出的一切答案,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开口去问自己一直想问的很多问题。
他独自一人在街道上弯弯绕绕走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再次来到了上一次他和楚霁还有苏恩斯一起喝酒的地方。
看着不远处“日出酒馆”的招牌,天狼突然想起那时候楚霁曾说过,“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求得一时的逃避与沉溺”。
当时的他对这番话还无法理解,但是此时此刻,当他再一次站在这家酒馆门口,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淡淡的酒香从酒馆的大门里飘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天狼抬腿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灾难刚刚过去,又或许是时间尚早,这个点酒馆里除了他之外,一个多余的客人也没有。
戴着牛仔帽的老板原本在吧台后打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睁开了眼,而后在看清来者的那刻,猛地站直了身子。
“天……你怎么来了?”
天狼皱了下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怎么,我不能来?”
“不不,”老板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呃,太久没有客人光顾,所以一时有些意外。”
他说着,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引导天狼走到吧台边的一个角落坐下,接着不动声色地问:“今天是您一个人来的吗?”
“嗯。”
天狼懒懒应着,又看了老板一眼。在他的记忆里,上次来这的时候,这位老板似乎并没有这么热情。
老板对他的冷淡并不在意,将酒水单递到他面前,笑问道:“那客人您看看,今天想喝点什么?”
天狼对酒水这类玩意儿一无所知,有点不耐烦地说:“你看着推荐吧,要喝和上次不一样的。”
“没问题。”老板勾起唇角,深绿色的眼睛里有微光闪过,“那我就按照我推荐的给您上了?”
天狼再次点了点头。
十多分钟后,老板端着一整整拖盘的酒,来到了他座位前。
天狼看着面前少说有十来杯的酒,挑了下眉:“怎么这么多?”
老板的眼睛压在帽檐下,笑道:“实不相瞒,从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就觉得您有些眼熟,想必是我们之间有着特殊的缘分。因此今天难得有机会,我们不妨以酒会友,闲聊几句?价钱的事您不用担心,今天这些酒都是我请客……”
他话没说完,就被天狼打断道:“我不信你说的这些。你有什么目的,可以直说。”
他的目光里带着强烈的攻击性,看得老板愣了一下。
因为天狼失忆后看上去似乎比从前好接近了很多,他险些忘了,这位可是变异种从前的王,警惕心一向很强。
他讪讪笑了笑,解释道:“怎么会?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和您交个朋友而已,就像我跟格兰上校一样。当然,如果您不想被打扰的话,我这就离开,给您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
“那你走吧。”天狼说得十分直接,“我现在不想跟人聊天。”
老板于是点了点头,识趣地离开了。
——他并不担心会错失这次机会,毕竟天狼上一次被几杯草莓甜酒灌醉的事,他至今记忆犹新。
而刚才他上给天狼的那些酒,全都是初喝口感很甜,实则后劲很大的烈酒。
等把天狼灌醉,不论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通通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么想着,他掩上酒馆的大门,想要以此隔绝一些不识趣的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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