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梁幻不是一开始就是孤儿,甚至以现在的观念来说,有着称得上良好的家庭背景。她的父母一个是小提琴家,一个是钢琴家,海外学成归来,也曾经叱咤风云,在某音乐学院任教。
然而也是这样的家庭背景带来了风波,学习的西方乐器,也成为了被攻击的理由。当一切风暴停止以后,生命也已经逝去。留下的,只是那短短的一行字:现已平反。
“但你为什么要去查她的资料呢?”梁泊言问这个问题,“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都四十多年了吧,你跟我都还没出生呢。”
他说这话的事,语气并没有多激烈,但的确在找李昭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还要再挖深一点,追溯到久远的过去,是准备要什么答案。
李昭想了想,说:“我之前在网上看别人写影评,写过一句话 ,‘我们有一种错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
他后来去查了原文,作家在书里写道:“世界之所以表面如此是因为我们有一种错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时间并无实体。”
时间不是被简单划分为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都是连接的,一切都有关联,一切塑造了人的本质。
但梁泊言说话冷了许多,好像笑都不太能笑出来:“所以呢,你觉得我也应该像你一样,分析一下性格的成因,从原生家庭里找到一切理由。是这样吗?干脆写成故事,讲给所有人听,讲完了,事情也就结束了,是这样吗?”
李昭仍然看着梁泊言,直视着这个人的眼睛,如同没有听见梁泊言那些字句里的尖锐和讽刺。
“你痛苦过吗?”他问,“这么多年,你会因为她这么对你痛苦吗?”
梁泊言深深地呼吸,来抑制他快要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人应该是这样的,生病会痛,受到伤害会觉得委屈。”李昭说,“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是所有事情都会顺其自然。你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格,为什么会伤害你,但你还是可以怪她,这是她的错。”
梁泊言想,草,李昭这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没有一个人来怪就不能活了是吧。他为什么就一定要把这种破事记着,这有什么念念不忘的。还是说指责他人真的能让人停止精神内耗,反正把自己的各种问题归结给他妈就好了?
他很想把这些话骂出来,或者再激烈一点,把这台价值不菲的电脑朝着李昭的头扔过去,让李昭的剧本全部报销,让李昭那本来就不太好的脑子受到一些小小的冲击,或许还能治好李昭。
但梁泊言始终是梁泊言,他也做不出这些事情来。
他想,既然李昭喜欢写故事,他也有一个故事,告诉李昭。
“这个档案也不是完全没用,”梁泊言说,“刚刚看的时候,其实我没有想别的,不是那种悲惨童年啊这种事情,就是想起了一件小事。”
有一天晚上,他跟梁幻走在香港的一个商场,中庭有一个乐团在进行表演,都是一些古典乐曲。走着走着,梁幻突然停了下来,走到栏杆边上,冲着下面的方向,听着一首曲子。
而中庭的乐团里,小提琴手在表演着独奏。他也跟着听了听,发现有些陌生,曲子很特别,可能是自己听得太少,那似乎不是任何一位西方名家的曲目。便问梁幻这是什么音乐。
那可能是梁幻人生中脾气最好的几个瞬间,梁幻连眼神都是温柔的,跟他说:“这是马思聪先生的《思乡曲》,以前有个电台,每天播放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一首,是献给海外侨胞和台湾同胞的。很多人听着这首小提琴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他听得懵懵懂懂,但也不敢多问,怕多说几句,梁幻就变了脸色。一曲终了,梁幻也准备离去,但走错了方向,他在后面叫梁幻,说走错了,那边的门才是回家的方向。
梁幻如梦初醒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对,我要回家去。”
但命运如此捉弄,她又如此堕落,到最后,并没有真的回去那个她想回的地方。
甚至梁泊言也很快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了那首曲子,一直到今天,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遗憾的是,他给李昭提供了这么好的素材,结果李昭说:“这是敏感题材,不可能写进剧本的。”
李昭想通了,他相信自己有这个驾驭现实题材的能力,但没有过审的实力。
“那算了。”梁泊言没有坚持,但他也再次跟李昭说,“我觉得这个档案挺好的,让我又想起了一些比较好的事情。”
他也只想记住那些好一点的事情。
也让他越来越明白,他跟李昭都是在心里缺了一块东西的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互补。他们彼此仍然有不同的方式,把那一块东西补全。所以有时候,他会突然尖锐,突然刻薄,就像李昭想要强迫他说出伤口一样,也不赞同李昭的做法。
但当他想起那首曲子,想起那个人时,他想或许李昭没有错,时间是一场幻象。过去的某一刻,在此时,才终于完整。
或许他应该感谢李昭。
“我地香港人有一句话,做人最紧要系开心。”他跟李昭讲粤语,这么简单的话,李昭应该是听得懂的,“为今天欢笑唱首歌啦。”
当然是这个道理,但李昭想,是到了最近他才想,他其实希望梁泊言开心。
爱一个人的话,其实不该这么晚才想起这件事。
“那你现在有没有比以前开心一点?”李昭问他,声音如同从极弱的电流间穿过。
梁泊言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
“有的。”
第51章
在A城回归街头演出,是梁泊言的主意。
A城大搞旅游宣传,相对的,为了文化气氛,对街边占道这种行为管得也不是很严格,但毕竟异地,他们设备没有带齐全,尤其是陈思牧,他的架子鼓最不方便携带,梁泊言建议他找大排档的老板借了几个铁盆代替,被陈思牧忿然拒绝。
然而唱歌是哪里都能唱的,哪怕客人点的歌,其他人不会演奏,梁泊言也能随手在网上搜到伴奏,连接着便携音箱,就马上可以唱起来。
“我好久没有听过有人把这歌翻唱得这么好了。”客人大声赞扬着,“一点不像十几二十岁的人能唱出来的,你应该去参加唱歌比赛。”
梁泊言想,因为这不是翻唱,就是他自己的歌。他问:“是不是唱得很像梁泊言?”
“不像,”客人斩钉截铁地说,“梁泊言那个高音唱法特别不科学,完全是用假声顶上去的,唱到后面声带闭合越来越差,气息又跟不上。哎,歌手会倒嗓,比男人会阳痿还让人伤心。”
梁泊言被这样批评,一时语塞,半天才说:“已经在改了,别骂了。”
点歌的客人却把梁泊言叫到桌子的另一边,悄悄跟梁泊言说:“其实我看过你们的直播表演,我也是干这行的,你现在这样确实太埋没了,有没有考虑签个公司?”
梁泊言自然是立刻拒绝:“我不会抛下我的兄弟们的。”
“我好像没说只签你一个吧?”客人反应倒是很快,“看来你小子自己也很清楚啊。要一起签也行,反正你们这草台班子也快成气候了,怎么分成你们自己定。”
梁泊言觉得,如果再跟客人说一些不想红不想签约的废话,又要耽误时间,不如直接开始发疯:“好啊,但我身份有点问题的。”
“你家里有老赖?”客人敏感地问道。
“其实我系梁泊言来噶。”他压低声音告诉客人,“唔好话俾其他人知。”
“你是不是有病,梁泊言会讲普通话的。”
梁泊言只好把声音变了回来,继续用普通话:“我想给你证明一下嘛。”
“会讲粤语就是梁泊言啊?”
“那还长得像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这种问题争辩,整件事情都荒诞且好笑。
“年轻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培养出自己的风格,不要光想着模仿别人。我们当年,那些明星模仿秀节目特别多,电视上天天能有十个刘德华,比你这相似度高多了,那又怎么样,人家明星是不可代替的。”客人居然开始劝他,甚至又扫了二维码,多付了一些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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