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清脆的刀刃相击声,下劈攻势被挡住,一长剑一弯刀同时与扇刃相抵。
强光稍褪,云灼看清了眼前。
星临侧身而立持剑,斗篷人单手撑地握刀,同时挡在叶述安面前。
硬接云灼一击,星临咽下一口涌上喉头的蓝血,盯着云灼,“你要做什么?”
刀剑抵碎电光,光的碎片在星临背后倏地四散开来,几片飞旋着划破青衣,叶述安连躲不躲,他在星临背后低下了头,仿佛掩在星临的背后,就可以暂时消失在他兄长的人生中。
云灼没有回答星临,撤手合扇倏然回扫,寒光一闪。
一切都发生太快太仓促,星临一回头,看见斗篷人被掀出去,狠狠摔在墙上,砰地一声,又顺着墙面滑落在地,落地时撞倒倚墙而放的博古架,古玩玉器直坠地面,发出玲珑的声响,刺耳而繁杂的破碎,将沉滞的静默氛围打破了个稀烂。
宾客们如梦初醒,低声惊呼此起彼伏,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即刻翻涌起来。
够资格参加蓝茄花宴的人,都不至于此刻还认不清形式。厅堂大门处的门槛崭新,被无数双脚急急跨过,众人踏出屋檐打下的阴影,直奔岸边渡口,意欲乘船迅速离去。身后是血海深仇的世交之家,混乱不清的陈年旧事,食人法则的玄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坐以待毙是蠢上加蠢。
可蓝茄花田刚刚奔过一半,却忽然闻到一股焦灼气息,低头一看,脚下地面赤红火线千丝万缕,迅速蔓延,超过最前头的奔逃宾客,忽地向空中飞速腾跃,千万缕火焰相互勾连缠绕,织成一面阻挡去路的巨大火幕。
众人愕然,纷纷回过头,只见赤红光影中两道身影。
火光映得流萤目光灼灼,天冬面色苍白更甚,她开口道:“对不住了各位,今日大家都不能走。”
话音刚落,扁平火幕曲线状伸展开来,阻断在场所有人的一切退路。
火焰牢笼织就,蓝茄花田灼热起来,灰冷的晨光很快便被燃尽了。
光线太过慷慨,殿内亮如正午,满地珍宝碎片将地面装点得琳琅满目,云灼那一击下手很重,斗篷人似乎痛极,蜷缩在地上颤抖不止,几次也没能爬起来。
这位神出鬼没的无名者终于有了可乘之机,可在场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他。
星临抬眼,在云灼收扇时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他如坠冰窟,云灼已经彻底变得莫测了起来。星临突然有一点后悔了。
叶述安在星临背后轻声念道:“事已至此,什么都完了,你还在挽留什么呢?”
“反正不是为了你,”星临头也不回,横剑在前,“你死不足惜。”
“让开。”云灼道。
星临咬牙道:“不让。”
他不能让。
云灼若是杀死叶述安,叶述安是罪有应得,可对云灼来说,绝对不是报仇雪恨那么简单。他始终与少时理想背道而驰,被自己的善恶观念悬置,跌进云归谷六年前的泥地里摔得支离破碎,一副完好皮囊,内里早已命悬一线。
星临看着云灼,只觉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很遥远。
谁也没能想到,冗长记忆回溯结束,竟首先是云灼与星临的刀剑相接。
大殿内一片狼藉,美酒倾翻,碎片遍地,刀刃极速碰撞,一连串的对击声响迅疾传开,刀光剑影晃眼。华美宴席空荡荡,宾客尽数逃窜出去,陆愈希走下阶梯,脚步有些踉跄。
叶述安还跌在原地,一地碎片里引颈就戮,却始终不敢再看向陆愈希。
长剑与扇刃相抵滑动,星临强逼着云灼后退,一抬手一阵刺耳的金石滑动声,长剑已被扇刃磋钝了刃,剑身寒光凛冽,映出两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星临以不容置疑的攻势妄图阻止云灼,却是越打越无助,仿佛在一击一挥中看到一条生命的坠亡,云灼的决绝几乎让他开始愤怒起来。
“云灼!退后!”
分明是他在阻止,他在威胁,一柄钝了的剑刃利落挥挑,而愤怒上了脸,却像一头穷途末路的困兽。
云灼冷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在星临的慌乱中寻到一丝破绽,扇刃卡进剑刃豁口,猛地发力一挑,星临长剑即刻脱手,当啷一声,落在远处的红木桌案上。
下一刻,云灼把星临推远,直至星临肩胛抵在朱红漆柱上。几乎在同时,澄黄电光化作曲折绳索,绕着柱子和星临几十次蛇行,快得几乎看不清,眩目的绳索便将星临束缚了个彻底。
不仅仅是星临,还有另外两道电光射向不同方向。
一道牵绊住了陆愈希,他被绳索带得一下子摔在地上,判官面具断了线,磕在地上,裂成两半,露出一张迷惘的脸。
另一道缚住叶述安,他不死不活地任由摆弄,直至云灼走到他面前,他才抬头看着云灼。
云灼也低头看他,对视的片刻里有绝对的静默。
半晌,云灼俯身,握住叶述安腰侧长剑剑柄。
叶述安的剑不是普通的剑,霜晶石混合其中淬炼出的剑身,栖鸿名匠的精湛工艺,刃上寒芒如霜雪,叶述安十三岁那年的生辰礼,端的是孑然君子风骨,陆愈希和云回想破了脑袋,密谋半月才做出的决定。
这样的风骨,这样的情谊。云灼抽出了叶述安的剑,雪一般的锋芒。
他站直了身,抬手,剑柄在手中调转半圈,却是反手握剑。
他抬起另一只手,剑的侧锋贴上自己的大臂内侧,切入,沿着肱骨。
叶述安的剑足够锋利,云归谷的剥离刀法足够精准,一道顺滑平直的切口,被血模糊了的肌理,一点一点剖解开来。
云灼握剑的手丝毫不抖,他像是在这一刻失去了痛觉。
这一刀的创口并不太深,云灼很克制地割下薄薄一片,鲜血淋漓地喂给叶述安。
同一把剑,同一处位置。同类相残,挚友相食。
一场自残,不知道云灼到底是在惩罚谁。
电光凝成的绳索不伤人,只是越挣扎越紧缚,不容反抗的温柔禁锢。
可云灼却也残忍得不可思议,他不杀叶述安,也不怪陆愈希,在场唯一见血的人,是他自己。
血肉塞进嘴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叶述安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剧烈挣扎起来,拼命别开脸,却被云灼卸了下巴捏着喉道,强迫他吞咽。
喉头滚动一下,叶述安重获呼吸,他边咳边呕,蹭着地面向后退,满脸云灼的鲜血,不断摇头。
而云灼下手依然极稳,一刀,一刀,冷汗浸湿了他的鬓发,刀刃剐剔沉静流畅,凌迟一般的刀法。
这里是云灼的刑场。
行刑者是他,见血者是他,但受刑者到底是谁?
叶述安在不断被逼迫的吞咽里几近崩溃,却因嘴无法张合,连一句泛着血腥气的“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呕吐与咳嗽致使他的眼眶猩红,看云灼的眉眼都迷蒙,他看着他神情,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之间,已经什么也不必说了。
陆愈希被捆缚在地,往事像是敲碎了他顶天立地的脊骨,他爬伏着移动,“阿灼,阿灼!”他大喊,他与他们相隔一地价值连城的狼藉,仿佛成了他永世翻越不过的山海。
等他蹭过那片地,云灼靴边已经是血泊蓄积,他也将自己蹭成了一片狼藉,一头栽进叶述安与云灼之间。
陆愈希手脚被缚,坐在地上抬头看云灼时,背也抵着叶述安,他张口,千言万语却蓦然失声。
在这一霎,什么话能阻止得了云灼。
地面上,青衣与青衣相叠,一同在血泊中浸湿,沉默的兄友弟恭。
而云灼只是看了陆愈希一眼,横剑切割的手仍自不停——
这一刀勾连了胫动脉,血溅出去很远,星星点点落在星临的脸上,他眼睛大张着,瞳孔缩得很小,早已忘记了呼吸。
“云灼,求求你……放过自己……”
云灼的剖离刀法精湛,他出身云归谷,却从不使用医理知识,弃掉云归的剑术改用扇刃,出悬赏任务时白银面具覆面,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被认出是云归人。而是任何与云归谷相关的字眼,落在杀伐满身的他身上,都犹如一声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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